《元丹丘歌》:长周旋,蹑星虹。身骑飞龙耳生风,横河跨海与天通。
《赠卢征君昆弟》:与君弄倒影,携手凌星虹。
“蹑星虹”,詹本第1034页注释(四)引王琦注云:“星虹,王注:‘指星宿、虹霓而言。’星,指流星。蹑星虹,即足踏流星与虹霓。”《赠卢征君昆弟》里的“星虹”,詹本第1421页注释(六)同第1034页注释(四)。可见,此两句里的“星虹”为两个单音节的词构成的并列式短语。因为“星虹”在诗句里,指“星宿、虹霓”。此双音节的并列结构指两个对象,并没有将二者合为一个整体表示一个概念,所以不能视为一个并列式的复合词。
(三)该并列式复合词的两个组成成分不能单独与其他成分组成并列结构。例如李白诗中的“交游”意思是“结交(朋友)”。李白《奔亡道中五首》其三:“谈笑三军却,交游七贵疏。”在这句诗中“交”与“游”在“结交”这一义项上凝固为一个并列式的复合词,所以不能说成“交与游历”或“结交与游”。
(四)句法规则不能涉及词的内部结构,也就是说,词的组成成分不能直接参与句法层面的操作。亦即词的内部成分不能与词外成分互相照应,而词是作为一个整体充当句子的某一个语法成分的。
根据以上四条原则,我们将李白诗歌中的双音节并列式复合词与并列式短语区分开来。
二、 并列式复合词与偏正式复合词的区别
就复合词而言,并列式复合词与复合词中的偏正式纠缠的地方多一些。如具有种属概念的两个语素构成的复合词是偏正式还是并列式呢?本书遵从向熹先生对《诗经》复合词归类的做法:“修饰部分和中心部分有种和属的关系”的归入偏正式复合词。如向先生列出的两种:
a.鼗鼓 骆马 妇人 飘风 羔羊
b.木桃 木瓜 木李
a 组复合词的修饰部分是属,中心部分是种。b组复合词的修饰部分是种,中心部分是属。
向熹先生还将“修饰部分说明中心部分”的时间、地域方位、原料等意义的复合词划归偏正式复合词。还有“修饰部分说明中心部分”所表示的动作的状态或方式的(为动词)复合词如“伫立”、“潜逃”等划归偏正式复合词。
照这样去分辨,本书将李白诗歌中的复合词如霖雨、岁物(指花草树木),伫立、悲鸣等等划归偏正式复合词。
本书不接受并列式复合词包括不平等联合词如“茶水”、“生灵”的分类。本书也不赞成把“待命”、“凌云”划归联合式复合词。可见,并列式复合词与其他式复合词的归并在学术界存在这样那样的差异,本书涉及到学者们有不同归并的词,只能根据李白诗歌中的实际情况去判定,依靠考证去探求。当然,本书肯定会存在对并列式复合词判断失误或划归小类不当的情况,敬请专家学者批评指正。
具体到李白诗歌中确定一个双音节的复合词是并列式还是偏正式,我们要利用好当今学者研究的成果,从语法结构上和两个语素的意义结合上去判定准确,就必须结合李白诗歌的语境甚至全唐诗的语境来考察才能做好这一点,不至于把李白诗歌中偏正式的复合词误断为并列式的复合词。例如:
在全唐诗中“星河”使用达98次,“星虹”仅见李白诗歌中使用3次。
“星河”指银河,是偏正式复合词,偏语素“星”说明构成中心语素“河”所指事物的原料。李白诗歌中使用“星河”3次,都是偏正式复合词,例如《和卢侍御通塘曲》:“长吟《白雪》望星河,双垂两足扬素波。”“星河”对“素波”,很明显地为偏正式复合词。
又如,“星虹”李白诗歌中使用3次,在《元丹丘歌》和《赠卢征君昆弟》“蹑星虹”和“凌星虹”中皆指星宿和虹霓两物,是短语;而在《访道安陵遇盖寰为予造真箓临别留赠》“七元洞豁落,八角辉星虹”中的“星虹”则指一物,意思是“有星如虹霓”。詹本第1479页注释(三)转引李善注所引《春秋元命苞》云:“大星如虹。”查《文选·刘孝标〈辨命论〉》:“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李善注引《春秋元命苞》:“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意,感生朱宣。”可知李白诗“八角辉星虹”里的“星虹”为偏正(前正后偏)式复合词。
三、 并列式复合词与连绵词的界限
连绵词是“合二字之音,以成一字之意”,也就是说连绵词里两个字是一个语素,不能分而释之。但是,在李白诗歌中,我们会碰到这样一种情况:
“翱”,李诗使用7次,只用于“翱翔”一词中,从不单用。
“翔”,作动词,在李白诗歌中有单用之例。其义有二:
(1)回飞。《拟古十二首》其六:鸳鸯非越鸟,何为眷南翔。
(2)游。《白头吟二首》其二:一朝再览大人作,万乘忽欲凌云翔。
由“翔”构成的并列复合词,在李白诗歌中有翱翔、飞翔、回翔。“飞翔”、“回翔”各出现1次,“翱翔”出现7次,如下:
【飞翔】(1次)盘旋地飞。
《上清宝殿诗二首》其一:篆字若丹蛇,逸势如飞翔。
【回翔】(1次)来回地飞。
《拟古十二首》其二:行人皆踟躅,栖鸟去回翔。
【翱翔】(7次)
(1)鸟类飞翔。
《古风·倚剑登高台》:翩翩众鸟飞,翱翔在珍木。
《赠崔郎中宗之》:胡雁拂海翼,翱翔鸣素秋。
《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其一:凤苦道路难,翱翔还昆丘。
《登黄山陵歊台送族弟溧阳尉济充泛舟赴华阴》:鸾乃凤之族,翱翔紫云霓。
(2)人驾云而行。
《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玄遇王之乔,口传不死方。入洞过天地,登真朝玉皇。吾将抚尔背,挥手遂翱翔(一作携手凌苍苍)。
《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仙人借彩凤,志在穷遐荒。恋子四五人,徘徊未翱翔。
李白诗歌中“翱翔”是一个传承词,上古典籍中已有其用例。如《庄子·逍遥游》:“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屈原《楚辞·离骚》:“凤凰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汉许慎《说文·羽部》:“翱,翱翔也。” “翔,回飞也。”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140页)引《尔雅》和《释名》对二字进行注释。据《说文》和《段注》,于是我们知道“翱”与“翔”在《尔雅》、《说文》和《释名》时代皆能单用,各有其义:“翼上下曰翱,直刺不动曰翔。”(见《段注》第140页引高诱注《淮南子》)“翱”与“翔” 单用时为“统言不别,析言则殊”的同义词。如《诗经·郑风·女曰鸡鸣》:“将翱将翔,弋凫与鴈。”《诗经》在同一句里把“翱”与“翔”互文对举,可知二者为同义词。
《汉书·王褒传》:“恩从祥凤翱,德与和气游。”唐颜师古注:“翱,翔也。”颜氏此条注释亦证明:“翱”与“翔”的细微差别,早已不被唐朝人所在乎了。
同时,以上例证还表明“翱”与“翔”既为同义词,又可以在汉代以前的诗文里单用,所以说“翱翔”一词,在战国时代是一个同义并列式复合词,而不是今天所谓的连绵词。
现代汉语中“翱翔”是一个连绵词,但是李白诗歌中的词语属于中古汉语里的词语,而中古汉语词汇处在汉语史的过渡段上。中古汉语词汇是从上古汉语词汇发展而来的,汉代已是中古汉语的初始阶段;何况李白诗歌中的“翔”还有单用之例,如前面列举的“何为眷南翔”等用例,所以,本书考察李白诗歌中“翱翔”之类的词语时,站在中古汉语词汇的时间段上,把“翱翔”作为同义并列式复合词看待,而不从现代汉语的角度将“翱翔” 归并在连绵词当中。
如上所述,本书分别考证并列式复合词中的两个语素,它们作单音节词时,其本义须从历时的角度去考察;构成双音节词时,其用例更须从古代文献中去寻找,就是力图考证“翱翔”这类的双音节词是连绵词还是并列式复合词。
总之,要把李白诗歌中的并列式复合词筛选准确,划清它们与短语和其他类复合词以及连绵词的界限,为研究好李白诗歌中的并列式复合词提供可靠的保证,就必须考察这个并列式复合词中的两个语素在单用时的早期用例及其本义和引申义,结合李白诗歌中这个并列式复合词出现的语境,看它们是在哪个义项上构成双音并列式复合词的。对此,我们将充分利用《说文》与《段注》,同时利用训诂学和词汇学的研究成果。考察两个语素单用时的情况有助于对双音节复合词的研究。王寜先生认为对双音节合成词造词理据的探求应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参与造词的词素(由古汉语单音节词转化而来)各自意义的来源;二是它们结合并凝固的原因。王先生是就现代汉语而言的,但中古汉语离上古汉语更近,所以她的话同样适用于中古汉语里复合词造词理据的探求。
只有通过考证之后再作出分析,才能确定是不是并列式复合词。所以我们说:界定李白诗歌中的并列式复合词最有效的方法应该是考证法。
三 李白诗歌中并列式复合词的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