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的声音突然响起“到了。”
东方迹白回过神来,跟着阿牛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却胜在典雅。正对门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一位老者坐在上首摆弄着茶具,下首处坐着一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听见开门的声响,二人同时抬起头来。
阿牛走上前去,朝那老者恭敬地叫了一声“余先生。”然后才嬉皮笑脸地冲那汉子叫道:“干爹!”
蒋锋瞪眼道:“余先生在这里呢!不要胡闹!”
余华呵呵一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哪来的那么多规矩?坐吧。”
阿牛“诶”了一声,挨着蒋锋坐了下来,转头见东方迹白还在一旁站着,叫道:“季白,过来坐啊!”
东方迹白对余华躬身道:“小的站着便可。”
阿牛还想再说什么,蒋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将他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余先生抬眼一看东方迹白,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英俊少年。他缓缓地道:“小兄弟哪里人氏?为何会昏倒在黄沙道上?”
东方迹白答道:“小的家住东部一个名叫“日升”的小镇,本是在镇上的威远镖局里当喂马的小厮…”当下将对阿牛说的那套再搬出来,只是言辞稍稍作了修改,十句话中九句假话,却参了一句真话进去,饶是老于世故的余华也分不出来真假。这怪不得他,只因黄家盘居神洲西部,对东部的了解自然不够透彻,更何况确有日升镇。至于“威远镖局”,天下镖局不下百家,如此大众化的名号少说也有十几家,你叫余华如何分辨?
蒋锋皱眉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东部有这么个镖局?”
东方迹白不动声色地道:“地僻声微,故传不到您的耳朵里来。”
余华瞧着东方迹白的神色,呵呵笑道:“原来竟是自家人!”他看向蒋锋,道:“蒋教头有所不知,威远镖局虽处东方偏隅之地,不过近几年来名声倒是越来越显赫了,小侄便在那生活…小兄弟,你们余镖头近来可好啊?”后一句话问的是东方迹白。
东方迹白疑惑道:“小的所在的镖局倒是有姓朱,姓陈,姓万的几个镖头,这姓余的镖头却未曾听说过…”
余华见他不似作伪,便笑道:“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记错了…”他一捋胡须,自然的将此话题一笔带过,接着道:“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就留下来吧,你还去喂马,我管你吃住,薪钱给你在镖局的两倍,你看可好?”
东方迹白闻言急忙躬身,喜道:“多谢余先生。”
蒋锋哈哈笑道:“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啦!”他站起身来,行至东方迹白身旁,看似轻轻地在他肩上一拍,东方迹白却是脸色一变,左膝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蒋锋道:“虽是一家人,但这礼数却是不可少的,对我你可以随意一些,但余先生是咱们外家总管,你可得尊敬一些啊!”
东方迹白强笑道:“多谢蒋教头指点,小的知晓了。”他朝着余华磕头,高声道:“多谢余先生”
余华笑呵呵地抿了一口热茶,心安理得地受了东方迹白这一拜。悠悠地喝完杯中热茶,余华这才说道:“起来吧,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让阿牛教教你咱们黄家规矩,”他接着沉声道“你初来乍到,独自一人时切不可随意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东方迹白连忙答应。
阿牛道:“余先生,季白身上的毒还未解,您看是否让我先带他去拜见小姐…”
余华一摆手道:“小姐舟车劳顿,哪里还有精力替他解毒?况且现下已是日薄西山,怎么也得等到明天再说吧?你说呢?”后一句问的却是东方迹白。
东方迹白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黄家的小姐虽有一片善心,奈何下人却眼高于顶,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又有何德何能得以劳烦小姐尊驾?东方迹白心里自嘲了一把,面上当然要装出惶恐的神色来,忙道:“小的蒙小姐屈尊相救,已是十世的造化,哪里还敢劳烦小姐大驾,小的自去找个郎中看看便可。”
余华对东方迹白的回答自是十分满意,道:“如此甚好,你先安心养伤,待痊愈之后再去干活吧!”东方迹白不免又要千恩万谢一番。
阿牛少年心性,心中埋怨余华无情,却又不敢发作,悻悻地告了个罪,拉着东方迹白扭头走了出去。余华哪会不了解阿牛地性子,他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地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只是蒋锋气得吹胡子瞪眼,口中啐道:“这臭小子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看来平时揍的还少啊!”不过他的这般姿态,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作给余华看的,就不得而知了。
良久,直到门外再听不到脚步声了,余华方才放下杯子,问道:“如何?”似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却听蒋锋答道:“那小子体内没有半点内力,应该不会武功,听他的答话也合情合理,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余华摇头笑道:“何止合情合理,简直是滴水不漏啊!”
蒋锋惊道:“余先生是说…那小子有问题?”
余华“噗”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纸扇,轻摇着道:“不,还不能肯定。但这小子确实有些可疑。假设他果真暗怀鬼胎,那么他必定了解我们。我问他来历,他怕我派人去查,便说他家住东部偏远的小镇,如此即使要查也须花费不少功夫。于是我便谎称舍侄恰好在那里,要诈他一诈,如果他顺着我的话说,便是假的。”他望了蒋锋一眼,接着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不知你发现没有,他的一言一行,皆符合礼数,言谈也并不粗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喂马的小厮。”
蒋锋道:“余先生的意思是?”
余华道:“派人盯着那小子,但不要惊动他,一旦发现他行为有诡,”他收起纸扇,在脖子上一横,道“懂了?”
蒋锋抱拳道:“全凭余先生吩咐。”
“那老芋头真是无情!”阿牛一拍桌子,愤然叫道。
东方迹白连忙讲他的嘴巴捂住,脸上却也不禁露出笑容,低声道:“小声点,莫让他听见了,嘿,老芋头?你私下里竟是这么叫他的吗?”
“哎呀!”阿牛撇开东方迹白的手,道:“怕什么?我好歹也是堂堂外家护院总教头…的干儿子,他敢拿我怎样?”
东方迹白笑嘻嘻地附和道:“是是是,你老人家是堂堂外家护院总教头…的干儿子,谁敢拿你?嘿,你干爹姓蒋,那你岂不是叫作蒋牛?蒋牛是什么牛?水牛还是天牛?”
阿牛大眼一瞪,叫道:“好哇,你小子取笑你哥哥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东方迹白哈哈一笑,转身便跑,不过未跑几步,左脚没来由地一软,砰的摔倒在地。
阿牛急道:“又毒发了么?”东方迹白摇头不语,只见他将左腿裤脚一挽,露出雪白的小腿,以及肿胀流脓的膝盖弯。
阿牛冷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道:“我不是已经让人给你的伤口上药了么?怎么还这么严重,你又如何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东方迹白苦笑道:“我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走起路来有点不方便罢了,不碍事。”
阿牛皱眉道:“不成,你还是跟我去看郎中吧!”东方迹白心想自己稍后还有大事要做,这伤早点解决也好,便点头答应了。忽尔,他心中一动,起身找来纸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他用来解“螟蛉丹”之毒所需的药材。
阿牛叹道:“季白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姐给你开的药方,真个被你写出来了!”他大字不识一个,天晓得他如何认定这张方子的。
东方迹白也不道破,嘿嘿地笑了两声,刚要将方子收起,却被阿牛一把抢了过去。只听他道:“咱们自个儿也有药材的,我派人去抓就是,只不过没有郎中罢了。”
东方迹白奇道:“哪里来的药材?”
阿牛道:“后院里停着十多辆木车,载得满满的全是药材。”
东方迹白惊呼道:“你们…额,咱们黄家运这么多药材做什么?”
阿牛笑道:“听我干爹说,这次咱们要护送小姐去药王圣阁学医,那十几车药材自然是拜师礼啦!那可都是上等药材,嘿嘿,我拿着小姐开的方子去抓药,谅他们也不敢不给。你喝了这上等药材熬的药,也好得更快些。”
东方迹白心中一暖,看着阿牛朴实的笑容,双眼忍不住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自幼离开双亲,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也吃了许多的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然而自己却是来下毒杀害他们的啊!东方迹白暗暗发誓,即便要下毒,至少也要保住阿牛与那未曾谋面的黄家小姐的性命。
阿牛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心中担忧,便劝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们这就去看郎中,再不济还有小姐啊!小姐医术高超,一帖药下去,保准你药到病除!哦,是毒除!”
二人随即出门,东方迹白边走边道:“不知小姐怎生模样?”阿牛挠头道:“我怎么知道,小姐可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随便露脸,就连老余…咳,余,先生也没见过呢!”恰有一黄家弟子从走廊漫步而来,阿牛连忙改口。
就在此刻,门外有人高声吆喝道:“糖炒栗子哟!热乎乎,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
阿牛欣然道:“总算来了,可馋死我啦!”他眼睛一转,迎上对面来的那人,掏出东方迹白写的方子塞到他手中,吩咐道:“你帮我去后院找李老头熬副药,就说是小姐交待的,让他留点心,知道吗?”
那弟子认得阿牛,当下不敢怠慢,领了药方去了。
阿牛转头冲东方迹白嘿然一笑,道:“熬药也要些功夫,咱们到下面去买些糖炒栗子,再去找郎中。”说罢急不可待地带头冲下楼去。
糖炒栗子的摊子就摆在客栈之外,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肩上披着一灰色的破毛巾,时不时地要擦拭一下脸上被锅中的热气烘出来的汗水。糖炒栗子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老板”阿牛招呼道:“你可让我好等啊!快给我先称上两斤尝尝!”
那老板笑道:“好勒!少不了您的!”他麻利地用纸将栗子包好,却不封口,显然是看阿牛急着要吃,特地为他留的。
那老板看了东方迹白一眼,笑道:“小哥,你也来一包?”
东方迹白摇头笑了笑,阿牛一瞪眼,吐掉口中的栗子壳,叫道:“这栗子味道极好,不吃太可惜了,来,你也来一口!”不由分说地将一颗栗子塞入东方迹白口中。
那老板哈哈一笑,递给东方迹白一包糖炒栗子,道:“我这又不是杀人害命的毒药,吃了更不会腹痛如绞,小哥何不尝上一口?”
东方迹白脸色一变,愣愣地看着那老板,只觉得他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十分的诡异,他终于认出,这哪是什么老板,分明就是那日跟在狼蜂身后的其中一人!
东方迹白突然叫道:“阿牛哥,要不你在这吃糖炒栗子,我自己去找郎中好了。”
阿牛拉住他道:“那哪行,说好陪你去的,再说了,糖炒栗子可边走边吃嘛。”
东方迹白笑道:“这糖炒栗子的味道确实不错,你手里的那点哪里够我们吃的,不如你在这让老板多炒一些,等我回来一起吃,可好?”
阿牛犹豫道:“那你可认得路?”
东方迹白道:“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我走啦!”说罢急急地钻入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已不见了身影。
阿牛兀自叫道:“你可得早些回来啊!不然我就把栗子全吃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