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充满阴险、诡诈和无尽的欲望。
东方迹白清楚的记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一个身材高大得近乎畸形的男子。
他听男子的手下叫他“狼蜂大人”。
狼与蜂,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物种在他身上却得到了很好的组合。
如狼一般的矫健残忍,又如蜂一般的精准,轻盈。
难怪我的膝盖弯内的伤与蜜蜂蜇的十分相似,难不成他用的居然是罕见的蜂毒?
前狼后虎,东方迹白此刻插翅难飞。
他将身子蜷缩进宽大的斗篷里,嘶哑着声音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下此毒手?”
狼蜂耸肩道:“只不过是技痒罢了,难得遇见你这么个同道中人,特来与你切磋切磋。”
东方迹白暗骂:“切磋?我若反应慢点连小命都要丢了!”口中却道:“阁下的手段自然比我这野路子要高明的多了,就不必再‘切磋‘了罢?”
狼蜂忽尔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你这嘶哑的假声学得倒是挺像,不若将你的真面目露出来,让我瞧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东方迹白暗叹一声,心知今日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便伸手将帽子扯了下来。
时间似乎稍稍定格了片刻,狼蜂的脸上首度出现惊奇的神色,他的一双招子亮起了如同夜中的狼眼一般的绿光。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东方韫英俊潇洒,赵芊亦是风华绝代,做为他们的儿子,东方迹白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太差,只不过他自小便于这江湖之中闯荡,加之长期躲在这小黑屋中,他的脸色显得苍白且要比同龄人来得沧桑一些。他身材略有些单薄,但他的眼睛却很容易引人注意从而忽略了其它。
这是一双与狼蜂阴鸷的双眼截然不同的眼睛,它们澄亮,智慧,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开阖间透出一股英气,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因为只有习武之人,眼中才会精光电闪,内力深厚者,才能如此英气逼人。
然而,他的眉宇之间却有一抹沉郁,似乎有什么心结未解。
狼蜂自然猜不出东方迹白的心事,他只道眼前这个少年害怕了。
任谁也想不到,终日以毒物为伴,以贩卖毒药为生的毒仙,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饶是向来自负的狼蜂,也忍不住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小鬼!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东方迹白被他看得发毛,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这人不会有什么怪癖吧…他看见狼蜂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狼蜂只道他被自己吓住了,哈哈笑道:“你别怕,只要你替我办件事情,我自然会留你一条小命。”
东方迹白嗫嚅道:“你的任何一个手下都要比我强,我能帮你什么?”
狼蜂撇了一眼那三个手下,摇头道:“不,他们年纪太大了,这件事不适合他们来做。本来我也只是心血来潮,不想真被我遇到了一个合适人选,就是这个小扒手,但他太没用了…不过老天爷似乎眷顾我,虽然弄死了一个小扒手,却又给我送来一个美少年!”言罢,盯着东方迹白阴侧侧地笑了起来。
东方迹白脸色已然发青,心中大叫果然遇上个喜好龙阳之癖的疯子,惨了惨了!他咬牙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狼蜂环抱双臂,道:“下毒。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十分简单。”
东方迹白却松了口气,心中一动,暗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罢?”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神色,问道:“对方是谁?下什么毒?”
狼蜂道:“两天之内,必有一队车队经过黄沙道,在这绝尘镇里休整,你要混入这个车队之中,取得他们的信任,那时候自然有人将毒药交给你,至于怎么下毒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东方迹白目光闪烁,狼蜂全都看在眼中,笑道:“我不怕告诉你,这个车队便是那刀城黄家的,黄家虽自诩正道,但手段向来十分狠辣,你若露出破绽,小命定然不保!你怕了么?”
东方迹白果然已吓得脸色发青,加之他略微憔悴的面容,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狼蜂却上前一步,弯腰探出大手,一把揪住东方迹白的头发,将脸凑近东方迹白,冷笑道:“你不用跟我玩示敌以弱的把戏,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么?一个终日与致命毒物为伴的人,岂会是心志软弱之徒?不要跟我耍花招,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哈!”东方迹白脸色一变,仰头直视狼蜂,笑道:“但你舍不得杀我,因为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找一个像我这样,既懂下毒,年纪又轻,更不会引起黄家人怀疑的人。如果杀了我,你们要想下毒便难上加难了…嗯?居然还有牛肉干…味道还不错!”东方迹白被狼蜂堪破了示弱的伎俩,索性不再掩饰,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狗儿的尸身被狼蜂掷进屋内时,他怀中包着牛肉干与馒头的油纸包也掉了出来,东方迹白也不忌讳,拿起来便吃。
狼蜂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一般都不可靠。”
东方迹白将牛肉干拿在眼前晃了晃,冲着狼蜂露出一个微笑,道:“你别无选择!”
只是突然,他发现狼蜂也笑了,狭长的双眼闪着如狼般狡诈的光芒。
东方迹白骇然警醒,狼蜂早已欺身上前,一手捏开东方迹白的嘴巴,一手将一枚黑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连同嚼碎的牛肉干一起咽下肚去。
东方迹白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喂我吃了什么?!”
狼蜂阴侧侧地笑道:“你吃下肚的是我的独门毒药‘螟蛉丹‘!它会在你的腹中慢慢孵化出一种名叫蜾羸的幼蜂,你只有三天时间,若你不能在三天之内成功完成我交待给你的事情,拿到解药,这些蜾羸,便会咬破你的肚子…”他拍了拍东方迹白苍白的脸,继续道:“‘螟蛉丹‘早晚各发作一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第一次差不多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东方迹白已感觉腹内如绞,似乎有几百把剪刀将肠子剪得粉碎,他疼得像热锅之中的虾一样弓起身子,用脑袋抵着地板,双拳紧握,指甲已扣进肉里,他的牙龈咬出血来,双眼满是血丝,饶是如此,东方迹白至始至终没有求饶半句。
狼蜂居高临下地看着东方迹白,从腰侧缓缓抽出一把长刀,冷声道:“事情越快办好,你便越早得以解脱。不过要想取信黄家,还要再添一把火…”他将手中高举的长刀猛地劈向东方迹白,狞笑道:“便让我来帮你一把吧!”
“啊!”
东方迹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方才察觉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他伸手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良久,才打量起此刻所处的环境。
这该是在客栈之中了吧?
看来,我已被黄家人救下了。
东方迹白掀被下床,行动时自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免痛得呲牙咧嘴,嘶嘶地吸了几口凉气,心中暗恨:“狼蜂心狠手辣,惟恐这苦肉计演得不像,便下了这般毒手…若我得手之后真去找他,怕非但解药拿不到,还要被他结果了性命。事到如今只能拼着用娘亲教给我的解毒法子,试一试了。”他膝盖弯内肿涨发紫,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到窗前,望着窗外匆匆来往的路人,一时间只觉得世界之大,茫茫人海之中唯独他孤家寡人一个竟是如此的寂寞无助。
“吱呀”一声,阿牛一手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汤药,一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窗前的东方迹白,阿牛“啊”了一声,憨厚的脸庞上露出微笑,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一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东方迹白微一躬身,抱拳道:“多谢朋友仗义相助,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阿牛摆手笑道:“你莫要谢我,要谢便谢我家小姐吧。诶,你叫什么?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几岁,若不见外,便叫我一声阿牛哥吧。”
东方迹白也笑道:“原来是阿牛哥,小弟姓季,单名一个白字。”
阿牛道:“不知你先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东方迹白心中已早拟好了应对的说法,他凄然一叹,道:“小弟原是在一家镖局里给走镖的镖头当喂马的小厮,此次随镖出来,本是好事一件,不料半道上遭了恶盗,被抢了镖银不说,还要杀人灭口,我好不容易装死躲过一劫,却在黄沙道上昏了过去…如今,丢了镖银,我是决计回不去了。”
阿牛一来江湖阅历尚浅,二来见东方迹白说得真切,是以并未起疑,劝道:“季白你有伤在身,切莫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倘若你无处可去,不如我稍后去求管事的余先生收留你。你既然跟过镖,跟着我们车队想必也能帮得上忙,我想余先生不会拒绝的。”
东方迹白心想:“正等你这么说呢!”面上喜道:“那就多谢阿牛哥了。对了,阿牛哥,你手中端的是什么?”
阿牛一拍脑门,歉然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来来来,你快趁热把这药喝了。”
东方迹白接过碗,闻着其中的药味,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阿牛道:“这是小姐吩咐下人替你熬的补血气的药,早该喂你喝了的,奈何你昏迷时紧抿着嘴唇,没法让你开口。现在快趁热喝了吧。”
东方迹白却松了一口气,暗道:那小姐差点好心办了坏事,这药对寻常失血过多的人来说确实是补药,但我吃了螟蛉丹,如若喝了这碗药,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药力反而会加快幼蜂成长,提早毒发!
他眼睛一转,突然捂住小腹,神色痛苦地蹲下惨叫不绝。药碗坠地摔得粉碎,汤药四溅。
阿牛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东方迹白呲牙咧嘴道:“我,毒…毒发了!”
阿牛手足无措:“是了,小姐说过你确实中了毒,只是不知如何解…”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便开了一张止痛的药方子,余先生着我去抓药的,我却给忘了!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我这就去差人熬药!”
他转身便要离开,东方迹白突然伸手将他拉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虚弱地道:“不急,这毒发作起来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现下已经好多了,你把药方给我看看。”
阿牛将方子递给他,东方迹白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这开的都是些什么药材?”
阿牛挠头道:“它认得我,我可认不得它。”
东方迹白暗笑道:只要不是郎中,谅谁也不会特意去记下药方上的药材,你不识字就更好了。
他倚着窗子,作出一副借光细看药方的样子,背着阿牛,暗暗大吸了一口气。他自小学了东方剑宗的“归气决”,虽无内力,但比起寻常人来,这一口气要更加悠长。
只见他猛然将气呼出,药方便“哗啦啦”地脱手飞了出去。
阿牛大叫一声“糟糕”,扑到窗前去抓那方子,东方迹白又吹了一口气,方子翩翩然飘远去了。
阿牛恼道:“哪来的这一阵该死的风…唉,你怎地如此不小心,罢了,我出去找找吧!”
东方迹白笑道:“阿牛哥莫急,我已将那药方记下了,待会我随你去抓药便是。”
阿牛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啊!…你真没事了么?”
东方迹白笑着点头不语。
阿牛欣然道:“那不如你这就随我去找余先生吧,既然你要留下,有些规矩越早知道的越好。”
东方迹白道:“什么规矩?”
阿牛撇下一句“你见了余先生自然会知道的。”人却已走了出去。
真是个急性子东方迹白暗叹一声,急忙跟了出去。
客栈的规模相当之大,光是一楼大堂便能容下几十张满人的八仙桌,此刻楼下已有不少客人,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些人赫然皆是一伙的--黄家的人。
门口迎宾的小厮已换作四个带刀的彪形大汉,将闲人陌客一律拦在外头,似乎整家客栈已被黄家包下。
东方迹白的房间在二楼,二楼之上尚不知还有几层。他自然将楼下的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凛:黄家的势力果然极大,防范得如此严实,除非是像我这般由他们带进来的,否则如何能进到这客栈之中?即便是我能成功下毒,一旦被人发现,怕也插翅难逃,狼蜂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好你个狼蜂…
东方迹白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善茬,你既然不仁,便怪不得我不义,更何况是对狼蜂这些心狠手辣,暗施诡计算计他人的宵小之辈。
绝不能受狼蜂摆布!东方迹白心念电转,思考着如何在这场正邪纷争之中安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