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山洞。狼的巢穴。
说是山洞,其实是A字型的两个峭壁经过地壳运动之后相互合拢形成的天然屏障,洞口狭窄,进去却别有一番洞天,一缕月光从洞上一处缝隙射进山洞,像舞台上的探照灯,打在一公一母两只狼的身上。此刻,它们的皮毛是如此美丽,被月光装扮成柔柔的银色,它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宝石的幽蓝。我仍旧昏睡着,母狼似乎并不愿意吃掉一个半死不活的幼儿……
须臾,我醒来了,扭动身子,脖子上长命锁的铃声打破了这片山林里夜的宁静,“当啷当啷”脆响着,加上山洞的回音效果,那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异常悦耳!如同山崖上的水滴铿然坠落时发出的声响……这种声响立即划破这死灰一般寂静的山洞以及这片幽深的山林!
可这样美妙的响声对于狼们来说是徒劳的,它们无暇去欣赏一场音乐会,更不会去为我拙劣的表演鼓掌喝彩。反倒像一场武戏开场前的过门!刀枪即将出鞘……公狼被这响声激怒了,发出一阵长长的嗷叫“呜——”母狼也晃动着脑袋,舌头舔舐着外颊。我才发现,在母狼的身子下面,整齐地躺着一溜狼崽,大概有三四只,像老鼠般大小。看来,我即将要成为母狼的临时滋补品了……它只消一口甚或一爪,我的脖子就会被咬断或者肚皮被划破!
狼的夜宴就要开始了!
我却丝毫不知道害怕,我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大变魔法,让我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但我依然幼稚地认为,那两只狼是我家圈养的两只狼狗——大黄和二黄,它们都很听话,经常和我玩,甚至用牙齿轻咬我的衣领……可眼下的情形是,它们不是我家的二黄,它们是两只狼,真正的狼!作为秦岭狼家族里不多的生存下来的狼,它们深居简出在这片山林,凶残血腥是它们的本性和嗜好。
这是一只年富力强又相当健硕的公狼,它的后腿不停地在花岗岩的地面上划拉着,像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屠夫。它甚至在原地打着转,每每靠近我时,我可以清晰的闻见它嘴里满是腥臭的味道。似乎是在酝酿如何将我生吞,是先咬断我的喉管还是先破开我的肠肚,它或许在做着短暂的决定。但它还是有所顾虑的, 或许是在考虑首次吃掉人类的后果,它有它的担心。
当然,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曾经有一段时间以来,附近的猎户曾经拿着猎枪四处寻觅狼的踪迹。只不过这么多年的治理,猎户们不再打猎,猎枪也尽被公安机关收缴,他们转而经营起农家乐了。狼似乎也明白冤冤相报的道理,他实在不想和人类结怨,尤其是我们邹家。
它在原地打转了片刻,好像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很明显饥饿此时占了上峰,它忽然咆哮起来,又一次将我撞倒在地!
是的,饥饿已经让他丧失了意志和判断力,它还是下定决心要吃掉我!公狼的一只爪子摁在我的腿上,牙齿已经咯到我的咽喉,我感觉到脖子一阵灼热的刺痛……身陷绝境的我,哇哇地哭了起来!我的哭声在这个山洞里轰然炸响!公狼一时间惊呆了!它被如此酣畅的绝唱惊住了!这哭声声嘶力竭而且富有张力!甚至高过了公狼的咆哮……这种哭声似乎来自丹田深处,像古时的狮吼功!整个山谷似乎都被震撼了!这个隐蔽的山洞登时变得恐怖而神秘,似乎给外界传递一个垂死者本能求生的信号!公狼立即停止了它的举动,它完全呆在那里。是啊!这毕竟是个人类啊!如果我吃掉他,肯定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很显然,我的这个举动挽救了我的身家性命!母狼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它起身冲向公狼,嗷嗷地嚎叫着。或许是我本能的哭声让母狼良心发现,或许是母狼也意识到吃掉一个人类的后果,开始阻止公狼的凶残举动。
在母狼的腹下,一溜奶子皮皮塌塌地垂着,它已经很久没有了乳汁吧。也许,作为一个正在哺乳期的母狼、一个母亲,它并不忍心狼老公杀掉我。公狼无奈地将喷着腥臭气味的嘴巴收回,它蹬在我羸弱大腿上的前爪也挪开了……公狼尽管极不情愿,可它却不敢违抗狼妻的旨意,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来,这只公狼也是一支惧内的公狼,也正是它的惧内和瞻前顾后,让它在做出决定之前不那么干脆利索。另外,母狼母性的伟大拯救了我,让我自此也开始了一个狼人的旅程。
母狼卧下来,咬住我的坎肩,拖我到它的窝里,尔后用它的身子围住我,它的大尾巴缠在我的腿上,我的头则依偎在母狼的脖颈。它的脖颈皮毛光滑而松软,像一块光滑的丝绸……我觉得它很像我家二黄。是的。
暂时脱离了恐惧,我竟在母狼的怀里睡去了,而且我认定它就是我家的二黄了。
公狼显然不满母狼的任性,它扇动着扫帚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气愤地狂嗷,仰天长叹,似乎仍伺机对我下手!本来费尽千辛万苦是想给母狼一顿美餐的,现在不仅美餐没了,还给狼家族添了新的累赘。是的,眼下狼崽们的存活都是问题,更何况我了!
公狼有些不甘心母狼对我的护佑,眼看着已经到口边的一口肥肉却不能食之,它的心里忿忿不平。我冒险叼回来的食物,竟然不能吃?!哼!
公狼和母狼闹起了别扭,甚至整个一个晚上都没有搭理母狼。公狼卧在离母狼不远处的一个石窝子,前爪朝前,后爪则曲于腹下,它将整个头贴在石窝的边缘,眼睛死死盯着母狼,显得很是无奈。它心里明白,狼妻刚刚产崽,正是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可它为什么大发慈悲了呢?!这不是我们狼家族的作风啊!在我们狼家族里,不需要仁慈,更不需要怜悯心,否则,狼家族势必会走向衰落。但是,公狼却不好对狼妻发火,狼妻刚刚为它的狼家族壮大了势力,延续了它这个家族的后嗣,它如何也不能对狼妻动怒。
母狼似乎并不在乎公狼的举动,用它的舌头舔舐我脖子上的伤口,不停还有血渗出,好在母狼并未停下它的舌头,我的伤口竟愈合了。不仅如此,我渗出的新鲜血液也补充了母狼的体力,如此相得益彰,这在自然界或许还是第一次那。
天亮了,我才看清了这个山洞的位置,洞口离一处断崖仅有一米宽。当天晚上,公狼就是跨越这处断崖,叼着我跃过来的。如果公狼稍有偏差,它和我都会命殉断崖!
既然公狼冒着坠入悬崖的危险将我叼回,它自然有处置我的权力。而事实上,它们本想拿我当做晚宴,却不曾想我会成为它们夫妻之间的一道隔阂,以及它们的累赘,至少现在是这样。从断崖再往上蜿蜒十几里,即是盘山公路,也就是那天晚上公狼发现我的地方……
狼崽们也醒了,他们挤挤偎偎,吱吱地叫着……饥饿比什么都可怕,公狼跃向断崖,狂嚎着,显得焦躁不安。母狼则卧在洞中,它把下巴放在地上,一双无奈的眼睛望着断崖上的公狼,眼中似乎含满了眼泪……它不忍心杀掉我,却要忍受饥饿。而这个时候,饥饿也袭向我,我开始嚎啕大哭……没有人能够听见,在这断崖峭壁之间,有我邹怀星的哭声!而我更不知道,昨夜疯了一样四处寻我的父母……
我靠在母狼腹部,它实在是太饥饿了!它的腹部咕咕地鸣叫着。很显然,母狼挽救了我的小命却不得不忍受着饥饿的窘迫,它的腹中空空如也,她已经整整一晚没有进食,怎么能有奶水?几只狼崽凑到母狼干瘪的奶头前,吸吮着,发出兴奋的唧唧声。这些饥饿的狼崽本能地吸吮甚至嘶咬,让母狼不得不忍受着奶头被嘶咬的疼痛,它静静地躺着,但仍有几次被疼痛的抽搐惊起!它强忍住疼痛对着那窝狼崽干嚎。这种场面让我也焕发了婴儿的能力,我也凑向那干瘪的乳头,母狼把前抓抬起,搭在我的身上。母狼的乳汁此刻对我而言,是极其珍贵的,即使哪怕一滴也可以让我幼小的生命延续下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公狼才叼回一只半拉大的羚羊。
羚羊的脖子已经被公狼咬断,整个头夸张地拧向一边,眼睛却圆圆地睁着。羚羊洁白的身体已被污血浸染,那羚羊已经变作一只红羊了。饥饿的母狼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这绝对是一顿鲜美的早餐。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在这里是如此的严酷!母狼扑上去,狼的本性在瞬间显现,它用锋利的前爪撕开羊的腹部,又将整个嘴巴塞进羊腹,吞吃着羊的脏器……在这一场强者生、弱者亡的早餐上,我见证了一场冷血的盛宴,我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了。这不是父亲案板上刀俎之光,却比那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一顿饱餐之后,母狼渐渐有了奶水,它的乳房渐渐膨胀,装满了新鲜的奶水……幸好只有四只狼崽,否则也没有我喝的奶。
就这样,我喝着母狼的奶水,在这个杳远的狼洞苟且存活,过着牲畜般的非人生活。公狼的一次出击,衔走了我,也衔去了我本该有的幸福,更衔掉父母对我的牵绊。公狼改变了我的命运,使得我坠入动物的世界里,自此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