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蓝所居然把我接到了他们派出所。带我去理发馆,剪掉我长可齐肩的头发, 又安排了住处,并给我一些旧衣服,这令我欣喜若狂。看着镜子里的我,宽阔的额头,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清澈的眼睛炯炯有神,那眼神后面,似乎藏着一种难以让人读懂的稳健与沧桑……饱满的脸庞上,一只大鼻子疙瘩占据了相当大的位置,只是嘴唇太难看了,几只牙将唇顶起……我的肩膀厚实而有力,臂膀健硕,胸肌结实……那长命锁的链子好像已经勒进我的肉里,和我的皮肤融为一体了。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个山林里的野兽了!我一整天都兴奋地朝蓝所微笑,派出所的民警也冲着我笑,甚至给我拌鬼脸。
在平湖秋没来这里之前,他们并不知道我是狼人。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也许根本没有看到那个新闻。直到有一天,北豆荚镇派出所所长平湖秋路过西豆荚镇,来找蓝所闲聊,一进门就发现了坐在门房的我。
他先是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疑惑不解地望了望。然后径直去找蓝所,“蓝民勤,蓝民勤……”
“我的妈呀,平所来啦,进来坐。”蓝所从办公室迎了出来。
他们的关系显得很亲近,办公室里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蓝所,前一阵子辖区发生的那名女子奸杀案,案犯抓住没?”
“唉。你不知道,案犯狡猾的很,现场就留下一只鞋子和少量精斑,其他啥都没留下。加之河道晚上水势大,没有什么发现……就这还多亏了他。”蓝所指了指我。我也看见蓝所的目光,冲他挥了挥手。
“这人咋这么眼熟的,好像在那见过。”平湖秋喃喃自语。
“你见过啥吗?他在这附近乞讨呢,案发当天他去过现场,后来排除他杀人的嫌疑,没想到这小子嗅觉贼灵敏 ,身手还好的很。我觉得还有用,就暂时留他在所里看门。”
“是吗,你说是他协助你侦查的?”平湖秋问。
“就是,这小子好像有轻功呢。狗日的跑的欢得很。”
“哎呀,狼人!邹怀星!”平湖秋一下子跑出办公室,直奔我而来。
我也觉得纳闷,他却一把从我脖子里掏出那串长命锁,后面过来的蓝所不解的问,“平所,你给我人弄啥呢?啥狼人?啥邹怀星?你说啥吗?我都糊涂了……”
“蓝所,我感谢你啊!你帮助我找到了十几年前我辖区丢失的一个小孩,就是他啊!”平湖秋喜出望外。
蓝所也感到很意外,转而大笑起来,“哈哈,你老平这回得请客了,我可是协助你老平破了案啦,帮你找着了你辖区失踪的孩子!这功劳可大大的有了!哈哈……”
“没问题,这不算什么,马上翻沟,走!到我镇上。把他拉上!”平湖秋朝我努了努嘴,让我上他的车。
我上了车,后面蓝所也启动了车子。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出了西豆荚派出所,直向豆荚沟沟底奔去。两辆警车在路上扬起一团尘灰……也弥漫了我的思绪。
“邹撇子,快,准备一桌好饭,迎接你家大公子……真的,你娃找着了,这就给你送过来……”平湖秋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电话。
我根本不知道,是这两个民警,在刹那间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正是他们,让我即将看到我失散多年的父母,而我此时对这一切却无动于衷。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意识。亲情对我来说,遥远而陌生。望着路边岩石上的草木藤蔓,想着我在山上的那些岁月。一些片段竟像放电影一样,依次在我脑海里播映……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着,从沟底又翻了上来,到了最高处,可以望见一排排整齐的房屋。车子颠簸着,像我当年被那辆客货车拖出来一样,颠簸着,也颠簸着我的记忆。我望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山路、密林,陷入一阵沉思中。
车子开得极快,不久便感觉在下山,路也变得平坦起来,我没想到,回家的路会这样顺畅。
北豆荚镇豆荚村。
此刻,整个村子仿佛都沸腾了!
邹撇子准备了鞭炮,乡亲们站在街道两边。大家像迎接贵宾一样,迎接着我的归来……
当车子渐渐驶入村道后,鞭炮隆隆的炸响,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坏了。 将头窝进车窗,不敢向外看。终于,到我家门口了,到了。是的,回家了,可我一点都不兴奋,我感到的只是诧异。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是为我而陈设的。
人们像等待影星一样,夹道欢迎我的归来。甚至一些人冲到了车子旁边,想看看我的样子,看看那个丢失了的邹怀星,是否还是当年那个邹怀星。
车子停了下来,蓝所的车子也到了。在村人的簇拥下,我从车子里面走了出来,一身不太得体的旧衣服,唯有脖子上的长命锁还证明着我是这家的主人。
此时,邹撇子和一个女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双双扑了过来,他们望着我,眼泪簌簌地往下流着,之后,母亲拉着我粗壮的手,终于“哇”的大哭起来。“十六年了,孩子你可回来了,我娃回来了……我的星星啊,你可回来了啦……”
父亲强忍着激动的泪水,忽然朝着平所和蓝所跪了下来,母亲也扑通跪在地上。平所和蓝所尴尬地拉起他们,我仍怔怔地立着,不知所措。村人欢呼着,鼓着掌。大家簇拥着我和两位所长,上了我家的二楼。父母简单地为我换了新的衣服,这是一身刚买的服饰,商标还未剪去。
换了衣服,我随父母走出里屋。大家拼命鼓掌,有的邻居甚至也流泪了。
二楼的大开间里,摆了六七桌饭菜。我想起当年我在那家宾馆吃的剩菜剩饭,咽着口水,嘿嘿笑着。预备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食物,却被平湖秋挡住了。
村里的长者开始主持仪式,欢迎我的归来。父母和两位所长分别坐在几张太师椅上,父母则穿着节日的盛装。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在他们看来,比什么节日都要重要。长者宣布认亲开始,我被引导着跪在地上。
长者说,“快喊爸和妈!”爸和妈,多么生涩而又亲切的词语。
“爸、妈!”我像一个外国人一样,竟然用晦涩的语言喊了出来,尽管如此,我觉得自己很是饶舌,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喊出来。是的,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喊他们的。我没想到自己还没彻底地丧失语言的功能,父母又一次流泪了,他们擦拭着泪水,搀我起来。
“感谢恩人,感谢蓝所长!感谢平所长!拜!”长者喊道。
我又被引导着跪在两位所长面前,他们两个赶紧从凳子上起来,硬是拒绝我的跪拜。长者和父母都劝说着,“这得要拜,没有你们二位所长,娃咋能寻见?你们是大恩人啊!”
无奈,两位所长勉强接受我的跪拜。
接下来,一场欢庆的宴会开始了。村人们也像迎接自己的儿女一样,迎接着我的归来。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和家人团聚了。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否可以由自己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