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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忆(二)

接连两支纸烟过后,口有点渴了。提起耳朵一听,全个房子仍然寂若无人。把手表一看,原来才过了半点多钟。照例,陈莉华一封回信总要写上点把钟的,照例,写秘密和机要信是不下楼的,并且一定有王嫂参与。在一刻钟前,王嫂业已被唤上楼了。

“唉!讲啥子爱情,妈的!连一个女用人都不如!像这样,不如简直闹破裂的好!”

于是他设想到真个闹破裂以后的情景:女的一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撒娇撒痴的闹得天翻地覆,但是他不睬,他的心一定死硬了。任凭她闹,她忏悔,她哭,任凭小马等人来劝,来拉和,甚至任凭二哥加以指教,或是说出什么恐吓话,总之,他不睬,他的心一定死硬了。

他并且要报复她。却不是将她置于死地,而是要结结实实的气她个倒死不活。他一定等不到她走,他立刻就同另外一个比她长得更好,生得更聪明的年轻女人结婚,还要请她参加,一直等到她昏倒后,才把她赶回到庞兴国身边,交她丈夫严加管束,一直不准她再有男朋友,并虐待她,磋磨她。

“怎吗虐待呢?庞兴国做得到吗?”

于是他又回想到从前的情景,一面抽着第三支“三五”。

那时老金、小马已经从重庆来省,正着手调查川西、川南、川北和西康方面一切产销情形。他们规模一来就大,使钱也阔绰,交往方面从政界到某一县、某一乡的舵把子,几乎组成了一张网。陈登云因了他二哥的老关系,已被收罗进去,成了一员,不过因他的性情和习惯,只做了一名跑外围的游击员,接近核心,却不是负责的核心分子。因他的关系,庞兴国也和这般新兴阶级的人认识,不过好像气味不投合罢,老金在背地议论老庞昏庸老朽,只是一个做小官的材料,没现代知识,够不上新人物。甚至说他连那般顶守旧、顶顽固的老西四川人称山西人为老西儿。此处指抗战时期到四川的山西官僚资本的山西代理人。

——原编者注们都不如。而庞兴国虽未曾有过闲言,依然和见头一面似的那样和蔼可亲,那样恭维逢迎,可是神态之间,似乎倒保有一点距离,使人无法与之拉拢。

起初他仅只怀疑而已,并且颇以老金的议论为非,虽没有正式为之辩护,但闲谈中却几次引自己为例道:“各人有各人性情,性情不合适,便难于强勉。庞兴翁习惯了办公事,除公事外,好像别的都不起劲。但是人却是很好的,世故深一点,却还热心,肯帮忙。”

老金仍然带着不相信的神态说:“好啰,我们往后看罢!”

跟着,他二哥陈起云也回来了。他本不是大老板的核心,但自抗战第二年大老板回到重庆,执掌了国与家的大权后,推广了用人范围,而且牛溲马勃,兼收并蓄,只要能够听驱使,有本事能为他和人增加财富的,倒不再分什么区域和派系。以陈起云见缝插针的本事,自然在跨进那个机关之前,他已经算是大老板的人。就是老金,就是小马诸人,原本是别个团体中的干部,也是由他拉去,不久遂被大老板赏识了,认为可以单独主持一个单位,先放在宜昌、长沙等处试用了两三年,颇为合意,然后才逐渐升迁,一直升到专管川西区域八达号的一位经理,一位副经理,而陈起云则以专员身份,特被调回,以指导业务的名义来协助老金二人开业的。

八达号在破落街开张之后,陈登云本应该迁去同他二哥和老金合住的,他不肯;小马在藩署街佃居的一个中等门道,空出了一部分,他也可以迁去单住的,他还是不肯。他借口说是庞兴国不让他迁走,又说他那里比破落街、藩署街都接近新南门一些,有了警报,容易跑。这理由倒很坚强,甚至在秋末时两次发了空袭警报后,他拖着他二哥跑出新南门,在新村荒地上呆了呆,即便溜到复兴桥头一家花园茶铺里坐下。那茶铺,像赶青羊宫时临时搭盖的房子样,顶上是一层单篾篷,四围也是一层单篾篷,篷里面安了很多张矮矮的白木方桌,矮矮的黄竹椅子,篷外空地上也像花市样种了很多草花,尤其多的是凤仙,是九月菊,是状元红,以及叶子绿得发油而并无花的苏瑞香,靠篷檐还有一排终年不凋的冬青树,很简陋的茶铺,却是很有野趣,尤为城里人高兴的,便是那一条相当宽大的河流,虽然已在秋末了,那水犹然夹着泥沙尚未十分的清澈见底。

陈起云随着兄弟坐下来,举眼一看,很多的茶客。所不同于平日的,只是男女老少全都静静的品着茶,全都凝神聚气,像在等候什么似的。连堂倌来冲开水时,也轻轻的、悄悄的,并不像平日那么吆喝。也有卖瓜子花生,卖糖果纸烟,卖面包糕饼的小贩,也有穿着长衫,在衣纽上挂一面小牌写着“麻衣神相”的斯文人,可是也仅只在你跟前摇来摆去,默默的光用眼睛来兜览你。陈起云先把热热的茶喝了两口,又接过他兄弟递来的纸烟,把相当壮大的身体在矮竹椅上摆好后,搜出手巾将额脑上沁出的微汗才一抹,忽然一张滚热的、带有浓重肥皂气息的洗脸帕,直向脸上扑来。他连忙抓住,便向脸上颈上手臂上揩抹着,一面低低向他兄弟说道:“揩一把滚热的脸帕,到底舒服得多。你为啥不揩?”

“我害怕传染病。”

“你信那些打胡乱说!开水里头绞出的帕子,又用了肥皂,还有啥传染病?外国人的行为都科学,都好,就只不洗热水脸,出了汗只用干手巾扑一扑,却不对。我在美国顶搞不来的就只这桩事。”

“砂眼确乎是从脸帕上传染的。”

“谁叫你揩眼睛呢?你就是这样执一而不通!”陈起云向他兄弟说话,历来就是像致训词样,陈登云心里只管不以为然,却也从不敢分辩,而且表面上还要做得颇以为是的。今天看见他哥感到适然的样子,心里更觉高了兴,仍低低问道:“这样的跑警报,该比重庆躲防空洞有趣味些罢?”

“唔!要是放了紧急警报,日机当真来投弹时,”

“好在成都这里,就只警报多,日机当真来投弹的时候就少。”

陈起云于是挥着扇子,又四面一看道:“的确还好,虽没有前线平静,却也没有那种乱糟糟的样子。我想,敌机纵然来投弹,也不会朝这些毫无价值的地方乱投的。”

“那又不然啦!我听见此地人说过,民国二十八年,就在华西大学靠近河边那里,便中过一颗炸弹,还炸死一个女学生,那面江村茶铺里也炸伤过几个躲警报的人哩。”

“那吗,这里也不是好地方啰!”

“可是,据说从那回以后,敌机投弹就有目标了,不是飞机场,就是城里繁盛的街道。这里差不多都是荒地,仅只一些篾篷,没有值得轰炸的,他们的间谍工作多细啊,哪些地方有什么,该不该轰炸,大概比我们住在此地的还清楚些。”

“所以你就不打算搬走了。”

“唔!”

“你那地方还舒适吗?”

“强强勉勉的,顶舒适也说不上。不过,比号上清静些,比小马那里方便些。”

“大概女主人还好罢?”陈起云突然来这么一句,好像射箭的高手,并不怎么目测,只是随意一箭。

陈登云本没有什么,然而却会红了脸,连忙几口纸烟喷得眼前一片白。

“有好大的岁数,是哪里人?”他哥依然在问,不看他一眼。

“大概有四十多岁!”

“那不是老太婆了?倒好,倒好,比我们妈少不了几岁!”陈起云说得那么正经,你绝对猜不到他说的是反话。

“不!女的也不过二十多岁。我以为你问的是庞兴国呢?”他不但脸红,简直有点不安起来。

他想了一想,觉得这事不能含胡,须得切实表明一点心意,方不致引起旁人的误会。

“我倒没有什么!她还大我两岁,是个正派的家主婆。”

陈起云不作一声,只拿眼角挂了他一下。

“她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对她丈夫也很好。”

他好像把心里的积愫倾吐尽了似的,微微叹了口气,同时又像把他不能告诉外人的思想,也因那简单的几句话表白出来之后,足以显示自己实在是一个纯洁青年,并不是一见异性就忘乎其形,连什么分际都不顾的。登时,他便镇定了,神态也潇洒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忸怩。

“好的,等会解除了,我同你一道去走走。一则回拜庞兴国,啊!说起此人,我倒要问你,他果真没有一点经济头脑吗?”

“这倒是真的。囤鸡蛋的笑话,你晓得吗?那就是他出马第一功啰!”

陈登云到现在想到囤鸡蛋的喜剧,犹免不了要大笑。

那时,八达号正在筹备期间。成都市的物价已追随着昆明、西安、洛阳、重庆,一天一个价的在涨。听说千元一张的法币又将继四百元、五百元的法币出世,重庆的大印钞局已经在昼夜的赶工,什么人都已感觉到法币一天比一天的在贬值,生活的担子一天比一天的越沉重,稍有打算,稍有能力的人,自然而然都走向做生意的一途,一有法币到手,便抢购实物。除了生产的农工,除了挣一文吃一文的苦人,除了牢守成例,别无他法可想的良好国民,除了信赖政府必有好办法的笨伯外,几乎人人都改了行,都变成了计算利润的商业家。大家对于国家大事,对于自己行为,已没有心思去过问,去检点,而商量的,只是如何能够活下去,如何能够发一笔国难财,以待大祸的来临。这是一股风,从大老板和一般支撑国家大政的至亲好友起,都这样彰明较著的半官半商,亦官亦商,以官兼商,因商设官以来,这风更卷没了国民党统治的中国,连很多的带兵大将都随而变成了买办。到老金、小马挟着大老板的雄厚资本,打起半明半暗的旗号,到成都来再一推波助澜,于是连生平不把商人瞧在眼里的庞兴国,也因而动了念头。

那时,大家争着囤积的,是政府管制得最严厉的布匹粮食。庞兴国认为不对。他在管制衙门当差事,也和检查衙门有往来,只管看见同事们不免有勾结商人、顺便做点违法生意,可也看见一些没有背景,而又做得太光明的小职员们之做替罪羔羊,被无情法律认真处治的戏剧。

那时,美国空军已陆续来到,据闻要来的还多。管制机关奉到了密令,叫大量的准备粮食、水果、白糖等。算一算,足够十多万人的消耗。

于是有人说,与其做犯法的囤积生意,不如去供应盟军,既可赚钱,而又可得美名,如其做得好,还可受政府的嘉奖哩。

但是这也得眼明手快,比较内行的人,才行啊!凡可以做的生意,早已被人预约了,甚至连修飞机场的铁锹、竹筐、叽咕车等,已有大公司出来包揽,余下来的,不零星,便是无钱可赚的。

不知触了什么机,庞兴国忽然想到外国人是离不了鸡蛋的。战前,他曾经到过汉口,参观过外国人的打蛋公司,知道外国的鸡蛋不够吃?“那吗,来到我们中国,岂有不大量吃的?算一算看,每个人每天作兴吃五个鸡蛋,一千人便需要五千,一万人便需要五万,十万人呢?光是供应鸡蛋一项,恐怕川西坝的出产便不会够,这生意倒做得。如其先下一笔资本,把鸡蛋大量囤起来。到供应时候,恐不随我涨价,赚他一个饱?”不过,这些话都是他事后告诉陈登云的。在他着手做这项生意时,就连他的太太,他也没有商量过。做得很为机密,只有他一两个好友参加,各人都想方设计的凑集了颇可观的一笔钱。

结果,盟军并没有大批的来。来的,还只是少数的飞虎队员。大量的鸡蛋未曾冷藏,一个月后全坏了,不但本钱蚀光,还须再凑一笔钱来销除它。

这事,不仅变成了笑话,而且把庞兴国也害够了。若干年来宦囊所积,本可过活得较好的,经这一来,便感到了拮据。庞太太先就冷言冷语的激刺他,说他非分妄求,“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现在的生活已经困难了,几个钱的死薪水,够养活几人?自己不懂做生意,就守着老本不动,到底可以贴补一些,不然,就交给懂生意的人去做,自己少赚几文,也好。如今,把老本都弄光了,我看以后咋个过活?”庞兴国自己之丧气灰心,那更显而易见。从此也愈坚固了他的信念:只有做官,才是正当途径。

陈起云对于这出喜剧,并不像别的人那样讪笑庞兴国,只是对他兄弟说:“可见发国难财还是不容易的,起码就得有超人的眼光,不然,大家都改了行,岂不全国皆商?那财又怎么发呢?天不生空子四川袍哥语言。原话是“天生空子以养豪杰”,空子,指未参加哥老会的,一般平庸而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后来,此话在社会上通用。——原编者注,不足以养豪杰,豪杰岂是空子们学得到的?所以我们对于空子,应该广劝他们安分守己的好!”

那天下午,他哥到了庞家,果然看见了陈莉华,印象很好,晓得她喜欢应酬,过不几天,便在八达号请了一桌客。庞兴国、陈莉华夫妇是主要客人,为的是他兄弟打搅了他们,特为略表谢意。

陈登云在庞家作了八个多月常客,对于庞家全家人的情形都很熟悉。大和尚得了他的主张,已进了一个中心小学,除星期天外,家里总有半天的清静。但感到清静的,也只有王嫂和奶妈。陈登云每天都要到八达号的,有时还要到附省几县去实地调查,或买进抛出,一部分为的八达号,一部分则为了他自己和小马的小组织。庞兴国自然难得在家,而陈莉华也好像成了习性,即使不去办公,也不容易在家里呆上半天。庞兴国的衙门和他的朋友,和他经常往来的地方,以及他生活方式,甚至连他的思想,陈登云都相当明白;他不必问,庞兴国在见面时,总要尽量的表白。唯有陈莉华最神秘了,她天天都要出去,据说她最喜欢应酬,然而却很少看见有人到她家来找她,更没有看见她请过客。有时过节过年,或是什么可资纪念的日子,例如庞兴国和她自己的生日啰,贞姑儿满二周岁啰,也有几个男女亲戚上门,可是在神态和言动间,彼此全都有礼貌的保持着相当距离,并不像非每天必碰一次头的光景。而她只管很爽快的见啥说啥,看来活像胸无城府样,然而一触及她的私生活,和在外面的行动,她却立刻沉默了。

陈登云自从见她头一面起,心里已经感到很爱好了,及至成了她家庭的一员,和她相处的时候越久,越发觉得她可爱的地方太多。身体虽然丰腴一点,因为肢干相当高,看起来仍然窈窕多姿,尤其穿上高跟鞋时,走着碎步的直线,从后面看去,真有说不出的美。他平日听说女人们生育了,会使身材变坏,在中学校一位教英文的先生这样说过,并引出例证说,法国人口之减少,出生率总不比死亡率大,好多的原因就由于法国女人太爱自己的身材,不愿生产孩子所致。他在重庆和那三个女同事鬼混时,也曾从她们口里听见过生孩子是女人甘愿送葬她青春和美好的苦事。再一看亲戚朋友和社会上许多上了三十岁的妈妈们,确乎有此种现象,不是害了贫血病,使面容枯槁,就是胸部干瘪,腹部像酒坛样凸了出来。然而陈莉华尚大他两岁,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何以简直不呢?身体一点不变坏,胸部依然是鼓蓬蓬的,他看过她洗了澡后,只穿一件大领衬衫,躺在藤睡椅上纳凉的姿态,半部胸背都没有遮掩,那不会是假的呀!而且从脸上起,通身的肌肤是那么充盈荣华,简直是一朵有光彩的盛开的牡丹。说是牡丹,也只为辞藻的比拟罢了,其实像马群芳花圃里的牡丹,那就不见怎么好啊!

最使陈登云恋恋不能一时舍去的,倒不止此,还有那落落大方的态度。这就迥与他以前所认识所迷爱过的若干女人不同了。在当时,尚不甚觉得出,只微微感到活泼,活泼得有时过了分。比如一说一声笑,一笑就往往到弯腰顿脚,在说话时不但两只手要舞,还会从你嘴上把纸烟抢去,甚至你拍我一下,我攘你一下,至于一下就倒在怀里摸摸脸,拍拍屁股,那更寻常之至。味道确乎有味道,只是今日想来,未免太酽了点,换言之,则是太随便了点,太下流了点,而陈莉华没有这些。但一样有说有笑,又不像十九世纪所重的闺范:庄重、羞涩,和木头样,表面冰冷,而一接近了,又像一块炽红的炭。不!她之举动,是自然的,有节制的,不太激刺,却又有回味。

然而令陈登云几个月来不胜烦恼的,也是她这态度:不冷淡,不亲热,好像神秘,又好像什么都是公开的,连同她那捉摸不住的,像秋天潭水般的眼睛,你本来无邪的,但它会激刺你、勾引你,只要有意无意的一荡漾,你就想跳下去;但是临到你要跳了,它却变得汹涌起来,再不然,就干涸了,现出它磷磷的石齿,使你自然而然的望而却步。

像这样的神态,这样的眼睛,绝不是他,陈登云,在几年当中,同女人们打交道时,所曾经见过,即那三个女同事,已是非凡了,也还嫌其平板单调,没有这样的复杂,没有这样的有波澜。一言蔽之,这绝不是无经验的,专讲摩登的少女所能有的神态和眼睛,却也不是寻常的,放荡的中年妇人所能有的神态和眼睛,这与她的光艳的容色、充盈的肌肤、窈窕的身材,之非寻常女人所具有的一样。陈登云找不出她何以有此,何以会不同寻常的原故,何以在她脸上甚至连一张略大的口,略高的颧骨,略暴的门齿,而脸上鼻梁上还有许多雀斑,全都不觉得不好看的理由,他只好叹息:“大概是天生的尤物!”

因为他对于女人已略有经验,又看过一些描写女人心理的小说,他心里早已肯定陈莉华准定是社交中群花之一,断不会为一个只晓得做官的庞兴国先生独自占有得了。不过,她是那样的机警聪明,要想从她口里知道她的行为和心意,是多么不容易!岂但她,就是王嫂也守口如瓶!有时,偶尔问问王嫂:“你们太太老在外面跑,她到底肯在哪些地方耍?”

“我咋晓得!”

“她肯跑亲戚处,朋友处吗?”

“我咋晓得!”

“她的朋友,女的多吗,男的多?”

“我咋晓得!”

“她喜欢的是打牌吗,是看戏?或是”

“你莫讨探我主人家的事!我们当帮工的,哪里管得着!你向我们老爷去讨探好了!”

向老爷讨探?岂不近乎得罪人?退一万步说,也近乎挑拨人家夫妇的感情!他虽明白这道理,但他却忍不住,在适可的场合中,譬如说,只他们两个人很悠闲的在新南门外河边江村茶铺消遣半个黄昏时,彼此天南地北,无所不说之际,他曾偶然这样加上一句:“三姐的交际倒很广呀!”

“不是吗?她认识的人比我还多!”当丈夫的并不为奇的说。

他不便再引伸下去。倒是庞兴国自己接着说道:“就只不大照管家务,在改进所当一名秘书,收入还不够买香水,但是成天的为朋友,讲应酬,这笔费用倒真可观!”

他只好默然了。但那不满意的话,仍然接了下去:“劝也不能劝,脾气是那样大法!”

其后,又自己转弯道:“有本事的人,脾气总是大的!我前头那房,脾气倒好,可是除了料理一点家务外,啥都不行!不忙说应酬,就是两夫妇间,也像锯了嘴的葫芦样,设若是我前头那个在时,我敢说,老弟,你绝不会在我家里住上一天的!”

他于是知道庞兴国对于他太太是如何的满意,而他太太的自由,也是通了天的。

如其他不为了发现自己已经在爱陈莉华,那他将仍像从前一样,绝不会想着要知道她在外面的行动。女居停居停指寄居的地方,也称呼其主人叫居停。据《宋史·丁谓传》:寇准常住王曾家。寇被贬,独王质问。丁说:“居停主人勿复言!”——原编者注的自由行动,与他作客的青年,有什么关系哟?但是,他总觉心头有某种要事似的,不弄明白总不了然。他似乎比那当丈夫的还更为认真的在怀疑。是什么道理呢?他一直说不出来。

那时节,他恰又在忙上。他哥对于他别的什么都不说话,甚至还赞许。唯有领导他做生意,论行情一层,却不放松,除了害病,每天上午,八达号的会聚,是绝不许缺席的。他哥的理由是:办自家的事,尚不认真,则这一个人便毁了!何况是为了找钱!人一生,活的就是钱!有了钱,一切解决,然后无论干什么事,也才可以把全部精神摆在事上。至低限度,也才不会贪污。他还很偶然的引了一句古语说:儒家之道,先于谋生。所以他的论据很坚实。而又因了在社会上滚过十几年,得过极多经验,加以跑过美国,能拿外国的学理来印证,才慨然活了三十六年,方摸着了人生途径。他是喜欢他这个老五的,因才不要他再去摸黑路,而亲自领导他同走这条坦道。陈登云的性情倒也很合式,刚一上路,就公然可以开步走了。

以此,他才抽不出时候去侦查陈莉华的行踪,而只是闷在心里。

然而有一天,他记不清楚到底在他住去的第十个月上的哪一天?大概在阴历孟夏月的中旬,已经可以穿单衫时候。也记不清楚为了什么,他那天会提早了一点多钟,刚在号上吃完午饭,就回到庞家。第一个感觉是很清静的一个院落,听不见孩子们一点吵闹声音。他怀疑大和尚还没有放学,二和尚和贞姑儿一定被人带领上街去了。但并不然,两个男孩子全痴呆呆的坐在堂屋门外一张大竹椅上,在翻看一册早已不要看的连环图。而且看见他进来,也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像平日那样跳跃欢迎,他很是惊奇的站住了。

“今天你两个忽然规矩起来啦!挨了打吗?是不是?”

大和尚翻着眼睛道:“妈妈不好,医生刚才走!”

二和尚接着说:“祝奶子带起贞姑儿捡药去了!”

陈登云像着了焦雷一般,不及取帽子,便朝上房走去道:“妈妈在房里吗?三姐!三姐!”

陈莉华睡在她的那间单人床上,——她同丈夫不但分床,而且是分了房的。大和尚二和尚是与父亲同一房间。只贞姑儿和祝奶妈睡在她卧室的后间,有一道小隔门相通。——一幅圆顶蚊帐深深的将床罩着,隔纱帐只看得见一点隐隐约约的人影。人是脸朝里面侧卧着,一床甘蔗色绣花棉被齐头盖着,没一点声息,像是睡熟了。床跟前一双尖头拖鞋,像打卦似的乱摆着,一件出街的夹旗袍,是随便的搭在一张立背洋式椅上,高跟鞋也随便的摆在当地,从没有离过手的纹皮手提包,则抛在一张小方桌上,一望而知是忽然染了急病,匆匆跑回来,来不及照平日那样收拾,便倒上床去了。

陈登云不敢去惊动她。放轻脚步,刚要退出去时,突然听见一声叹息,好像病人又没有睡熟。

他停了差不多一分钟,又待走时,那人影居然蠕动着,翻了一个身,又是一声叹息。

“三姐!”他喊得那么轻微,像呼吸样。可是从那不甚坚定的声音中,谁都听得出他心房一定在打战。

“唔!是你吗?”

“三姐!你怎么啦!我刚刚回来。”

“把帐子给我掀开,我闭气!”

及至帐子掀开,方看清了她脸色雪白,两只美丽的眼皮微有点红,并有点浮肿,像是哭过。一定哭过,因为涂过口红的嘴唇也淡了许多;左臂伸在被外,手中恰好团着一张花洋纱小手巾。

他很担心的站在床前问道:“哪里不好?”

并不回答,好一会,才把头发滚得极其蓬乱的一颗绝好看的头向后一昂,那两道像起着涟漪的眼波,便一直射在陈登云的瞳仁里。那不是森冷的秋水,而是含着暖意的,融融春水,为陈登云十个月来从未接触过的;而且那波光中还蕴藏着一种力,是什么力?自然譬喻不出。陈登云的心已经在打战,这一来,心房简直缩紧了。全部的血液似乎尽向头脑上在潮涌,登时,就感到脸烧了,头晕了,眼睛也朦胧了,手足也失措了。如其他没有同女人们混过的几年经验,如其他没有在恋爱中栽过筋斗,如其他没有三个女同事加过切实训练的话,那他一定会怯懦的夺门而逃,逃出去再打失悔,再痛责自己之无胆。但是现在不同啦,他已直觉的感到这是她在给他的机会。说不定也在试他到底知不知道爱,有没有勇气爱?他于是不再思索,便急速的俯下去,一言不发,直把正在抖颤的滚烫的嘴唇,凶猛的盖在她那淡胭脂似的,好像也在抖颤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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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靠这特殊的体质。长久的阴影让我一下认出了她!这个外表清纯天真的女人就是当年我被抛弃的导火索!我的复仇之路,因为先天的兔唇和矮小,我被母亲抛弃,被同学欺负,从此揭开序幕……,我从一个人见人欺的丑鬼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高帅富掌权人!虽然曾经的阴影已经过去,但心中的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的怨与恨……这天,一个呆萌小美女到我部门报道,连亲生父亲都抛下我远走海外。自暴自弃的自杀未遂使我拥有了如同吸血鬼一般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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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治天皇》再现了日本从幕末走向明治维新的历史变革,以优美的文笔,宏大的场景,详细描绘了日本近代决定国运的倒幕运动的整个过程。本书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日本近代史人物形象,以及他们的坚定信念,对“安政大狱”、“樱田门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的描述详实生动,是一部了解近代日本不可多得的佳作。
  • 我是如何失踪的

    我是如何失踪的

    光盘,广西第四、六、七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获广西、全国报纸副刊好作品二等奖以上30余次。创作及出版长篇小说6部,在花城、上海文学、作家、钟山、北京文学等中国核心刊物发表作品若干,迄今共发表各类作品150余万字。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阿拉伯童话16篇(世界传世童话宝库)

    阿拉伯童话16篇(世界传世童话宝库)

    大喊一声“芝麻,开门!”,强盗藏宝的洞门便自动打开了“擦一擦阿拉丁神灯,它就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阿拉伯童话以其引人入胜的情节、奇特诡异的想象撑起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阿拉伯风情画卷,吸引着一代又一代读者走进神秘的世界,体验其中隽永不朽的人生经验和人生智慧!
  • 网游之射破苍穹

    网游之射破苍穹

    title:网游之射破苍穹----这是一段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