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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影像人生

安蓄含摆弄着他的镜头,细细用专用镜头布擦拭。一个月以内,这是他第十二次感到厌烦了。

这本是他一直追寻的职业,时尚摄影师的名头一摆出去也总会引得无数人艳羡,然而他是真的厌烦了。镜头前总是会有美丽妖艳的女子,完美的妆容,分寸恰当的身材,加上职业化的魅惑Poss。安蓄含的医生朋友鲁克凡总是羡慕万分的对他说,“你这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吧。”

蓄含却不以为然,这些女孩儿的确很动人,但那是面对他的镜头以前。一旦置于镜头之下,蓄含就像发现她们变了另外一幅模样,或者矜持,或者做作,那所谓的纯真、野性、忧郁的气质全都是摆出来的。他有时望着自己的作品会有不能言说的难受,在他看来,留存的影像就像历史一样是不能够有假的成分的,可她们都对着他的镜头说了慌,然而难堪的是他竟是谎言的记录者。这样一天天下去,他在难受中渐渐麻木。

这天天气晴好,前段的春雨刚过,一切都清新可人。万物都像被过滤了一遍,呈现出本真的缤纷颜色来。蓄含心情格外好,于是打电话给克凡想约他去踏青。克凡沉吟了一下,说:“我可以多带一个人吗?”

蓄含没有在意朋友的语气,开起了克凡的玩笑:“行啊,我带着相机呢,给她拍照。一定是个美女吧。”

克凡显然没有玩笑的兴致,口气很硬的说:“她是我的病人,她母亲这段时间去外地,我要负责照顾她的。你小子别当着她乱说。”

蓄含惊讶一贯平和的克凡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生气,不过他也没多想,赔了不是便开车去接他们。

见到小米时,蓄含有点发怔,这女孩竟然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也很稀落,苍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发青的不健康的光。看她的年龄不过十八九,这本应该是一个散发着热力的年龄,青春会让一切显得美好,可蓄含真的觉得这女孩有点丑呢。当然嘴上不能说,他有些别扭的看着克凡,“出去玩,没事儿吧,会不会累着她。”

克凡还未答话,女孩儿已抢先一步打开后座车门跳了上去,伸出脑袋,望着他们,“绝对没问题啊,有医生陪着呢。”她的样子显出几分调皮,蓄含突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路上,女孩儿一直跪坐在后座,脸朝着车的后窗,耳朵里塞着Ipod,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曲调,身子也有节奏的抖动。蓄含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笑着问克凡:“这样看还真看不出是个病人,她什么病啊?”

“血癌。”

蓄含本来望着前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克凡,“真的?”

“好好开车,”克凡伸手板正他的脸,回身望了一眼女孩儿,确定她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里,“基本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于是蓄含知道了一个叫小米的白血病人的故事。她很小就发现了这个病,多年的治疗让她最熟悉的地方不是家而是医院。但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从不在人面前叫苦,化疗的痛和累她都埋在心里,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哭一两声。偶尔她会和克凡讲起来,“要是我走了,妈妈该多难过啊,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她妈妈总是世界各地的飞,期望找到更好的医院和医生。

蓄含突然想,让我来为她留下点什么。他对克凡说:“让我来为她拍照好了,记下她的生活,一直到她的病好起来或者……”

克凡有点犹豫,说:“那你得征求她的意见。”

说服小米完全没有难度,她举起双手双脚表示赞同。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里,蓄含辞掉一切其他的活儿,差点就要驻扎在医院里。

小米早晨起床伸懒腰的样子,面对着专门为她配备的饮食表示不满的样子,喝下大粒药丸时哽咽的样子,偶尔同妈妈和医生生气的样子,偷偷照镜子的样子……蓄含每天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时总会感到很充实,仿佛在和一个真实的灵魂对话。这样一直三个月,忽然一天早上接到克凡的电话。

蓄含觉得自己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但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赶到医院,只看到克凡抚慰小米妈妈的场景。小米妈妈望着他,说“谢谢你,去帮我拍下她最后的样子吧。”

蓄含后来辞职去作摄影记者,在弹火纷飞的中东战场上,瘟疫横行的非洲沙漠里,他用镜头记录着每一个感染人心的场景。每摁一次快门,他仿佛能就看到小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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