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陷入沉思,这是老沙从地下带来的线索,一定非常重要。可是在残酷的战争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兔子的形象,而且伴随着死亡,这让人感到十分突兀。老沙突然苦笑起来:“你们什么都没弄明白,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下面有东西,很重要。”嫣儿对着老沙说,“这个你一定要相信。”
“我当然知道!”老沙激动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太冒险了。”
“我们能不能不再为这个问题争吵。”神偷安抚老沙,“这个是我们最后的一单生意,老沙,我们干了一辈子,难道就不能做一件大的,让我们退休后不再遗憾吗?”
老沙慢慢摇头,神偷总是有理由说服他。
“你们说设备已经恢复了?”老沙问,“解码的软件也正常了吗?”
嫣儿有点尴尬地说:“设备的确是能够继续工作了,但是仍然无法接收声测的反馈,软件解码了也不能破解。”
“什么意思?”老沙问,“设备到底好了没有?你们不能老是指望我一个人下去抓瞎。”
“声测反馈上来的波段太复杂,”嫣儿失落地说,“远远超出了解码软件的范畴。”
老沙一脸的不屑。
“嫣儿已经很努力了。”神偷把老沙拉到电脑的屏幕前,“这是我们接收到的声测反馈。正常的情况下,会根据地下的矿藏金属比重的不同,波段产生偏差,勘测人员根据偏差的数值,判断下方有什么矿脉。因为每一种金属的比重都不同,就可以根据这个判断出来。”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老沙有点不耐烦。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嫣儿在这里并没有闲着,她一直都很辛苦,从设备恢复开始,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分析我们接收到的反馈信息。”神偷接着说,“我们的方法也大同小异,根据声测的反馈,分析整理地下的空间范围和形状,这就是我们今后要摸索的地图。可是你看,这些波段都是乱的,完全不符合正常的声测范畴。”
“会不会是设备受到了磁场影响,接收到了不合理的信息。”老沙低声说。
“这倒是一个思路。”神偷看着嫣儿,“我们可能接收到了声测频率之外的东西。”
“怎么可能,”嫣儿笑着说,“那样我们几十万的设备,就变成了一个昂贵的收音机。”
嫣儿这句话一说,立即想到了什么,神偷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对嫣儿说:“马上把频率调整到20至120赫兹。”老沙反而被他们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这个范围,”神偷说,“是我们人类耳朵能听见的频率,我们试一下吧。”嫣儿飞快地敲击电脑,把软件介入到频率分析,过了一会儿,电脑发出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三个人同时瞠目结舌。
电脑发出的是人说话的声音:
“老胡,一切正常。”
“收到,继续拆卸。收到,继续拆卸。”
这声音一出来,三个人都傻眼了。嫣儿连忙终止程序进程,声音停止了。嫣儿慌乱地摆弄电脑:“软件只会破译声测反馈的波段图形,声波转换成声音只是个附带的小插件,几乎不用的功能,你怎么知道会是人说话。”
“我遇到过这种事情。”神偷说,“有人把声音转换成复杂的波段图形,储存在电脑里,然后交给接头人破译。”老沙看着神偷,心里有句话非常想问出来,但是话到嘴边,他忍住了。是的,除非是神偷自己愿意说起,自己不能主动询问对方从前的身份。
“继续听下去。”神偷对嫣儿说,嫣儿又摆弄了一会儿电脑,然后重重地敲击一下回车键。声音出来了。老沙闭上眼睛,用全身的精力去倾听这个声音。声音有点模糊,磁噪影响很大。
“老胡,一切正常。”(第一个人的声音)
“收到,继续拆卸。收到,继续拆卸。”(第二个人的声音)
“咔咔……咔咔……老胡,上面风很大,你看到了吗?”(第一个人的声音)
“收到,我看有一定的摆幅。”(第二个人的声音)
“咔咔……咔咔……摆幅超过三十厘米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
“还没有,可以继续工作。咔咔……”(第二个人的声音)
“今天的风达到了七级,天气预报不准啊。”(第三个人的声音)
“老胡,我觉得晃动不止三十厘米了。你是不是计算错了。”(第一个人的声音)
“老杨,你把安全带系好,我看见你的安全带挂错位置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让老邹、老朱、老王动作快点,别刚开始都磨磨蹭蹭的。”(第二个人的声音)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钢架的螺丝都拧不动。”(第一个人的声音)
“液压扳手坏了吗?要不要送一壶黄油上来?”(第二个人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上班前喝酒了?违反安全施工的条例?”(第三个人的声音)
“你当我们不要命啊,拆卸塔吊,我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第一个人的声音)
设备没有说话的声音再发出了,只有“咔咔咔咔”的磁噪,但是夹杂着“砰砰”的金属敲击声。嫣儿以为是设备的声音停止了,正要去摆弄电脑。
“不用,”老沙阻止,“声音还在继续,他们只是没说话,在工作。”
“这是在拆卸塔吊。”神偷说,“我们怎么会从地下接收到这个声音记录。”
“这是个钢厂,扩建或者是拆卸高大的厂房和设备,是需要塔吊工作的。”老沙回答,“很明显,这几个工人正在拆卸塔吊。说话的第一个人是拆卸工的领班,第二个人是起重调度,就是负责协调拆卸工作的,还有一个人是安全员,负责安全监督。”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神偷问老沙。
“我在工地上做过保安,”老沙回答,“这种工作,我看过很多次,拆卸塔吊和吊装大型设备,是最危险的工作。”
“最危险的工作?”嫣儿突然把嘴捂住。老沙和神偷也明白嫣儿的意思,既然这个声音被地下的磁场给反馈回来,就说明当年的这个工作一定出了很大问题。
“拆卸塔吊的过程很危险。”老沙说,“塔吊是由一个个钢架模块用钢铆钉一层层堆砌上去的,工地结束的时候,拆卸塔吊,也是同样的步骤,一层层地把钢架给拆卸下来。专门有个固定设备,围绕着塔吊的模块,将一个钢架模块上下两个紧邻的钢架模块给铆死,然后拆卸中间的这个钢架。然后再把下一个钢架模块固定,以此类推,从上往下,直到把塔吊的钢架全部拆卸完毕。”
老沙之所以要给神偷和嫣儿解释这个,就是在告诉他们,声音里传出来的工作情形,很可能是一起事故,被磁场记录了下来。
“咔咔咔……咔咔咔……总算是把第三截给拆了,再拆一个,今天就下班。”(第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突然又出现了,老沙和神偷、嫣儿,心怀忐忑。由于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真实,就像他们亲身处在当时的环境一样,内心紧张异常。
“咔咔……老胡,老胡,地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调度的声音)这个声音变得非常惊慌。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上面摇晃得太厉害,老胡,你他妈的说摆幅不到三十厘米,现在我这里都偏近一米了,你没看见吊绳晃得厉害吗?我控制不住了。”
这句话突然从电脑里传出来,但是第四个人的声音,这个人把话说完之后,电脑就发出一种尖锐的呼啸声,神偷和老沙都明白,这是风声,巨大的风声,夹杂着“咔咔”的磁噪,让老沙和神偷听得背心发毛,而且嫣儿已经忍不住捂住耳朵了。
“这个人又是什么人?”神偷询问。
老沙轻声说:“拆卸塔吊的时候,钢架模块是用塔吊自身的吊臂,卸装到地面的,所以应该还有一个操作工。”
“停止工作,停止工作,马上停止!”(安全员)
“所有人停止工作,停留在原地,不要随意乱动!”(调度)
“地面上怎么啦,老胡,你身边站了好多人,你和安全员看不见吗?”(拆卸工)
“别紧张,我们身边没人,很正常,你冷静,你产生高空幻觉了。”(安全员)
“我没看错,那些人就在你们身边,妈的,他们在往塔吊上爬了。”(拆卸工)
“钢缆晃动得厉害,我要松开滑轮了,你们避开!”(操作工)
“不能松开滑轮,这是违反操作流程的,太危险,钢缆吊着一个铁家伙,你想弄出人命吗?你匀速放钢缆,一定要匀速。”(调度)
“钢缆已经被吹得飘起来了,再这样下去,塔吊就被拉倒啦,匀速个屁啊!”(操作工)
“冷静,大家冷静!按照安全操作流程应对突发事件,听我和调度的指挥。”(安全员)
“我看到了一个东西,鲜红的,在天上!和我隔得好近。”(操作工)
“你们不要慌,这都是高空幻觉,我给你们培训的时候说过,要稳定心态,过一会儿这个幻觉就会消失。”(安全员)
“那些人爬上来了,已经爬到我中间了。妈的,他们不是人,都是骷髅,穿着古代衣服的骷髅。”(拆卸工)
“你们保持清醒,我们在下面什么都没看到,没有人往上爬,你们不要紧张。”(调度)
“我已经通知消防队,他们会来解救你们,你们坚持住。”(安全员)
“你们人在哪里,我们看不到地面了,地面全是风卷起的黄沙,我听到有人在打仗。”(拆卸工)
“钢缆被风吹得把吊塔绕起来了!”(操作工)
“老杨被鬼扔下去了,妈的,这个怎么可能是幻觉!”(拆卸工)
“马上把老杨送到附近医院!”(安全员)
“老杨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拆卸工)
“你不要管了,他是安全带松了,你们检查自己的安全带。”(安全员)
电脑里的说话声音又停止了,只有呼啸的风声,老沙和神偷相互凝视着,两人的嘴角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嘎嘎……嘎嘎……嘎嘎……”电脑里又传出来了声音,但不是刚才几个人用对讲机的对话。而是一个沉闷巨大的声响,如同一个庞大无比的巨人在呵呵地笑。
房间里的三个人保持沉默,听着电脑里发出的诡异异常的风声,也许不是风声,而是某种怪物的声音。虽然知道这个声音是在多年前发出的,但是给人带来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弱半分。
老沙终于开口了:“你也听见了,会死人的。”
神偷擦拭额头,没法回答老沙。
“你们听!”嫣儿又说话了。
电脑里的人声又开始恢复。
“天全部变红了,真他妈的好看啊……死了也值了。”(操作工)
“老胡,你们在上面做什么,不要乱动,不要解开安全带!”(安全员)
“你们不要跳,千万不要跳!”(调度)
声音戛然而止。嫣儿看了看电脑,对着老沙和神偷说:“破译完了,这段声音就这些。”
老沙坐下来,掏出烟盒,颤巍巍地拿出一支烟,点上。
“一起普通的安全事故而已。”神偷向老沙摆摆手,“很正常的。哪里的工地不出事。”
“你认为那些在塔吊上的人是产生了幻觉。”老沙低声说,“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声音的来源。”
“磁场,虎符镇地下有巨大的矿脉,产生了磁场,”神偷说,“所以我们的探测仪,接收到了被磁场记录下来的声音。”
老沙想了想:“我看到的阴兵过道,看来也是磁场的缘故。”
神偷拿出纸笔,在白纸上面画起来:守陵人,黑林子,钢厂,“卐”形钢管,转经筒,地下的壁画,耶律乞努,耶律留哥,巨型兔子,女真人,蒙古人,虎符镇,地下的巨大铁矿,阴兵过道。
老沙说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也用随身带的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拿过一张报纸,在空白处,把这几个关键词都写了下来。
老沙看着我,笑着问:“你能看出什么端倪来吗?”
我仔细看了很久,对着老沙说:“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出来。”
“我知道答案,那是因为我后来在虎符镇又经历了很多事情。”老沙说,“你是个读过书的人,我想看看你处在我当时的状况,能不能从这些线索中看出什么东西出来。”
“壁画上表现得很明白,”我说,“当年辽国被金国所灭,耶律留哥投靠蒙古,耶律乞努带领族人去了高丽。但是金朝灭国之后,耶律乞努有复国的想法,于是带领军队回到故土,但是兵力不足,一定要联络到耶律留哥,让耶律留哥接应他。”
“的确如此。”
我翻了翻手机,然后对老沙说:“但是,当时他遇到了蒙古的一员特别厉害的将军,叫木华黎。”
“你怎么知道蒙古将军的名字?”
“百度一下而已。”我拿着手机说,“我把大致的年代确定后,搜索一下当时在中国北方打仗的蒙古将军,这个很简单就能查到。”
“世界真的不同了。”老沙说,“你简简单单就能从手机上查到的东西,如果当时没有嫣儿,我什么都查不到的。”
我继续说:“耶律乞努是死在了虎符镇,当然是吃了败仗,输给了木华黎。只是蒙古军队有一半是兔子头,在他死前,身边也有一个兔子,这个线索我想不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兔子和虎符有关。”
“这个你也能想到?”
“是啊,唐朝之前,统领军队的信物就是虎符,在唐朝之后,虎符渐渐演变成了兔符,只是名字还是叫虎符而已。所以虎符镇的名字是有来由的。”
“你的这个判断也是正确的。”老沙点头。
“你还说到了守陵人。”我对老沙说,“这个也不必多猜了,守陵人就是埋葬耶律乞努的亲兵的后代,一辈辈守在这里。他们还保留了一些原始的祭祀习俗。”
“那钢厂的事情,”老沙问,“你能解释吗?”
“这个我真的想不到合理解释。”我对老沙说,“为什么有人在‘文革’时期,非得在将军冢的上面修建一个镇压的布局,而且还这么劳师动众。他直接把坟墓给捣毁了,不是更简单。”
“我来告诉你原因吧。”老沙说,“因为那个人,他不敢惊动地下的将军冢。”
“为什么?”
“我还是问你,”老沙突然岔开了话题,“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不相信。”我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你回答的是相信,”老沙说,“我就可以马上把答案告诉你,既然你不相信,那你就慢慢听我说了。”
在老沙卖关子的那一刻,我几乎都有点后悔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回答。
但是老沙不会再改变主意,而是对我说:“还是那个设备的问题。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大拿值班室,感觉到了震动?”
“记得。”我笑着说,“大拿这个傻逼,还以为是自己的武功超群呢。”
“那个设备是声测仪器,”老沙说,“它周期性地向地下发射探测声波……”
“所以钢厂发生这些事情的源头,都跟那个探测器发射的声波有关?”
“是的。”老沙点头说,“就是这样。”
老沙于是继续说下去。
老沙和神偷两人看着纸片,推测着各种可能。这个时候,整个房间突然震动了一下。
神偷立即对嫣儿说:“是我们的设备吗?”
“我们的设备没有这么大功率,”嫣儿说,“震动来源于地下。”
“是不是要地震了?”老沙警觉起来,虎符镇距离唐山只有两三百公里,处在地震带上。
“这个震动的频率也是有周期的,”嫣儿说,“不是自然现象。”
神偷和老沙互相对望一眼,老沙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引起这种震动,那该怎么对付?老沙看着神偷的眼神,他的想法肯定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老沙和神偷在房间里听那段诡异的对讲机声音的时候,在钢厂的蓄水池里,大拿正在胡乱地挣扎,二子飞快地把绳索往回拉。此时的大拿,在冰冷的水中,身上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这让他心里很紧张。“都说了不能下去……”
“你们对付不了它……”
大拿在混乱的意识中,冬生近乎癫狂的告诫,在他耳边一次次地响起。
忽然大拿的眼前一亮,意识立即清醒了过来,这才看到二子已经把他拉出了水面。大拿的身体被二子用绳索拖到了蓄水池的边缘,上半身斜斜地趴在干燥的地面上,大拿觉得浑身疲惫不堪,不想动弹。却被二子把身体给翻转过来,然后二子把大拿的鼻子给捏住,然后一张嘴凑了上来。大拿一巴掌把二子的脑袋打开:“你他妈的干吗?”
二子惊喜地说:“原来你没事啊,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快被淹死了呢。”
大拿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慢慢走到水中,二子慌了,连忙阻止:“你跟冬生叔一样,中邪了吗?”
大拿冷静地对二子说:“刚才我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下面有东西,那个东西黑乎乎的,我要把它捞出来。”
“你跟我冬生叔一样,迷糊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大拿对二子说:“没事的,我心里有数,还是老办法,你觉得有问题,就把我拉回来。”
大拿心里不停地暗示,不要慌乱,然后放松,慢慢地划水,再次向蓄水池中央游过去,在游动的过程中,他想起了一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