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电光石火间,但这件往事完全浮现了起来。大拿不想回忆这件事,可是没有办法,那脸上凉凉的感觉和耳边冬生的声音,还有记忆中这件事,就像有紧密的联系,让他无法摒弃杂念。
那件往事,跟他以前的一个同事有关,是他来到钢厂之后,最先认识的一批同事里的一个。这个同事叫洪兵,跟他睡在同一个宿舍,共处过三天,后来,洪兵去外地打工。过了大半年,大拿去洪兵家,然后发现他家在修新房。大拿以为洪兵混好了,在外面赚了很多钱,然后衣锦还乡,修了楼房。他四处找了一下,却没有找到洪兵,向洪兵的家人问起,他们都用古怪的眼神望着他,不回答他的问题。大拿心想这家人真势利,有了钱就变得古怪。也就不再管,从此再没去过洪兵家。直到有一天,大拿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在虎符镇上,从跟洪兵一同出外打工的同乡口里,听到了有关洪兵的传闻。
洪兵出去打工,实际上是去修高速公路了。很多人都知道,修高速公路最怕遇到的事情,就是修隧道,还有搭桥。但是,任何地方,只要是修高速公路,都很容易遇到这两件事。修隧道和搭桥,一个是要挖山,一个是要跨河。自古以来,古人都认为,山有山神,河有河神,是不能轻易冒犯的所在。一旦要对它们进行改造,就意味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洪兵的同乡告诉大拿,洪兵在建筑队里,待了三个月,被安排去搭一座桥。这座桥横跨南北,水宽有四五十米,水流十分湍急。要修桥,就得打桥墩。说来奇怪,这座桥的其他桥墩都很快就打好了,连中间地带、水流最快的桥墩,都很快打好了,就剩下一个靠近岸边的桥墩,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打好,浇灌下去多少混凝土都不起作用。一般在这里做的,都是些老手,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搞祭祀,放鞭炮,献上香火和供品。但是搞了这些之后,桥墩依然没办法打好。
所有的人,都知道有麻烦了,明白这个桥墩,可能不太好处理。这天,工头喊了几个年轻人,去处理桥墩的事,洪兵也在其中。在出发之前,老板就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有危险,去的人都给了一大笔钱。洪兵虽然是新手,可听说的事情也不少,知道其中的缘故,但他还是去了。没过半个小时,就出了事情,在桥墩浇筑的时候,洪兵被一斗混凝土给掩埋在桥墩里,由于是速凝混凝土,当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将洪兵从速凝混凝土里捞出来,甚至连尸体都无法挽回。
那个打工的同乡神秘兮兮地对大拿说,洪兵在干活的时候,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像疯了一样自己跳了下去。可是他当时是站在安全地方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不开,就这么做了。大拿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就是因为洪兵离开的时候,跟大拿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梦到我静静地站在水中央,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那个蓄水池里呢。”现在大拿也知道,洪兵死的那个桥墩,其实距离虎符镇并不远。
当时的大拿,还不知道蓄水池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现在大拿处在这个情况下,他不停地想起洪兵说过的话,洪兵出事前,说自己做梦站到了蓄水池里。其实洪兵是真的到蓄水池来过。
此时此刻,大拿脑袋里有个想法很明晰了:也许,洪兵是下过蓄水池救人的打捞队队员之一!至少,也是亲身经历过现场的人之一。洪兵跟这个小小的蓄水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会因为桥墩而死,很可能跟这个蓄水池有关!洪兵去外地打工,是想躲什么,但没有躲掉!一想到这个之后,大拿的手脚划水的速度就减缓了,慢慢地停了下来,往回游。
“怎么又回来了?”二子疑惑地问。
“你叔叔还有什么隐瞒着我,我要去问个明白。”大拿解开绳索丢在地上,“他妈的,我明明记得解开了绳索的!”
“你在水里到底什么情况?我一直拉着绳子,没察觉到你解开啊。”
“会不会和那个村子里的人有关?”大拿说。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二子一脸茫然,“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村子里的人到蓄水池里来,甚至连靠近都没有过。”
“回去,先回去再说。”大拿没心思多解释。
两个人回到宿舍,冬生依然被绑在原地,大拿看到冬生的手臂和脚踝处,因为掉皮而变得通红透亮,赶忙解开了皮带,不过以防万一,他特意把门关紧。
冬生的神志还算清醒,看到大拿和二子回来,放了心:“没事就好,你们要听我的,不要去那个地方了。”
“我之前忘了一个关键点。”大拿开门见山地说,“你明明知道这个蓄水池里淹死过人,怎么还会喝水,还要把水给那群外地人喝!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冬生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睛不敢看大拿。
“我知道你是在想办法,想要跟洪兵一样自救。”大拿说,“也就是找替身!”
冬生的身体瑟瑟发抖,不说话了。
“你认为这水底下,有水鬼?”大拿说。
“不是水鬼是什么,本来是相安无事的,都怪我的婆娘,把蓄水池里的水弄到家里面,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水洗了澡!”冬生叔说。
“那之后,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大拿急切地问,“你之前跟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那是怕说出真相,就骗了你们。”冬生叹气说,“我知道这个池子里出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还饮用,实在是惹祸上身,没办法了,我才不得不继续跟这蓄水池的水打交道。”
“这个蓄水池,到底有什么古怪?”大拿问。
“事到如今,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冬生停了很久,“反正,钢厂里的传言,说这个蓄水池,是个献祭的地方……”
“献祭是做什么的?”二子疑惑地望向大拿。
“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在香堂上摆上很多东西来祭拜祖先的那种?”大拿皱着眉头,内心里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说不上来。
“跟祭拜祖先类似,但这个里面,用来献祭的供品,是人。”冬生说。
二子猛地一哆嗦。
大拿其实已经明白了,就跟洪兵当了桥的供品一样,他在蓄水池里没当上供品,到了桥墩那里,还是当了。
“钢厂自从修建以后,怪事发生了不止一次,死了很多人,也失踪了很多人。”冬生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陷入了回忆,“后来请了高人回来,就挖出了这个蓄水池。领导们只是告诫大家不要靠近,实际上你看,根本没有做出什么防护措施。”
“是噢。很奇怪。”二子喃喃说道。
“因为,该死的,逃不掉。”大拿冷冷一哼,“他们是想让别人自寻死路,给其他人挡灾,用少量的牺牲,换取其他人的平安!”
“自从我用那水洗脚之后,身上就开始流臭水。但只要用蓄水池的水洗一洗,又会舒服很多,后来,我就喝了,喝了之后,身体会更舒服,可只要隔太久不喝,就会浑身难受。”冬生说,“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水跟鸦片差不多,会让人上瘾,不能喝。但我忍不住,甚至会梦游,跑到蓄水池边上。好几次,都被我媳妇发现,给扯回来了。于是,我就想到,肯定是池子里那些祭祀时死去的人,变成了水鬼,要拖我下去好投胎。”
“所以,当你看到外地来的游客的时候,就起了坏心思!”大拿毫不掩饰地瞪着冬生。
冬生惭愧地点头:“我从蓄水池里打了水,给他们用,希望水鬼找上他们,不要再来找我。”
“可你失败了,他们出了事,但没有被水鬼拖走。”大拿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如果我报告刘所长,可以让他把你抓走,你这叫蓄意谋杀。”
“我叔又没害死人!你别乱扣帽子!当了两天兵就了不起了!”二子见大拿这么说,立刻反驳道。然后对冬生说,“我们找个工地,看能不能把他们的土渣运到蓄水池这边,把这个水坑给填了。”
“蓄水池是厂里的财产,”大拿恨恨地说,“你们说填就能填吗?”
老沙和神偷两人对视了很久。神偷才把话说出来:“你认为下面有什么东西?”
“也许当年埋葬那个将军的时候,他们布置了一个很厉害的地下布局,并且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地下生物,”老沙压低声音说,“然而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把这个坟墓给压制住,以前的办法就没法知道了,但是这个钢厂肯定是压制地下坟冢的一个奇门。”
“那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神偷说,“这得要多少钱啊,做这种事情的人,该有多大的权力。”
“也许不是一个人做的,”老沙说,“很有可能是一个组织,或者是门派。”
“中国怎么可能有这么隐秘的组织,又这么强大,而不被人发现。”神偷把这句话说完,看见老沙和嫣儿都在摇头。
“连‘文革’时期都能调动这么大的人力和资源来修建一个钢厂。”老沙说,“这个势力,一定是盘根错节,影响巨大。”
“那我们表决一下吧!”神偷说,“我们现在决定,退出还是继续,同意继续的人举手。”
神偷把话说完,就举起手,然后嫣儿也举起来。但是让神偷没想到的是,老沙也把手举了起来。虽然已经二比一,无关决定。但是老沙态度的转变,让神偷很意外。
“我觉得我不可能抽身了,”老沙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势力存在的话。”
“老沙,”神偷说,“我们谈谈我们之前的事情吧。”
老沙迟疑很久,问神偷:“你们真的准备退休,然后去南美?”
“确定了。”神偷看了看嫣儿,嫣儿面无表情。
老沙坐下来,把衣领的扣子解开,掏出一个挂链,链子上吊着一个饰品,铁的,形状是个卐。
“这是我师父被抓之前交给我的。”老沙说,“他已经有预感自己会被抓住,把这个东西给了我,对我说,如果我看到类似的风水布局,我就该退休了。”
“这个‘卐’,只是个符号而已。”
“是的,”老沙说,“但是有一个门派,我师父寻找了一辈子。没想到终于被我碰上了。”老沙说了这句话,就开始沉默,只是看着神偷。
神偷点头:“我父亲是个考古学家,母亲是一个钢琴师,他们在‘文革’后期自杀,那时候我八岁。”
老沙吸一口气:“我在街上流浪的时候,遇到了我师父,他给了我一身本事。他一直在找‘卐’字形的风水,他不缺钱,但是就带着我走南闯北,到处寻找。直到他突然被人抓走,也没有找到。”
“我被我的舅舅收养,”神偷说,“但是舅舅家里过得不太好,他有四个子女,我从小看够了表兄、表姐和舅妈的白眼。所以十六岁,我就出来混日子,在街上能做什么呢,我得活下来。没想到我做不了音乐家,也做不了考古学家,却有偷东西的天赋。”
“十一年前我父亲去世,”嫣儿说,“我那年十三岁,我没你们这么坎坷,家里供我念完大学,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我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有人让我帮他们做事,是破译一个银行储蓄主任的电脑密码,并修复被格式化的资料。然后我一直和这种人有联系,然后遇到了他。”嫣儿用手指着神偷。
老沙接着说:“我后来去各个监狱寻找我的师父,顺着抓他的人的线索找,可是我师父找不到了,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也可能已经死了。后来我潜入过被逮捕的当地公安系统的档案室,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他让我躲起来之前,说过的那个‘卐’字形布局,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琢磨他说的话。”
“既然这样,”神偷摊摊手,“我们没有任何顾忌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你的四个探头,一个在林子里,一个在值班室,还有两个在什么地方?”
“一个在附近的塔林,还有一个在民宅的猪圈里。”神偷问,“你知道这个干吗?”
“你们是怎么确定安装探测器的放置点的?”
“这个要问嫣儿。”神偷把头看向嫣儿。
“系统根据当地的地形,给出的最合理的方位。”嫣儿回答。
“把四个探头都收回来,”老沙说,“已经惊动下面的东西了。”
神偷和嫣儿点头:“我们晚上就去。”
“我晚上去厂里。”老沙说,“那个大拿还有几个保安,一定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我去问问。”
三个人计划完毕,到了晚上就分头行动。
老沙向神偷和嫣儿告辞,本来是想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去工厂,但是坐在房间里,却一直心神不定,他已经和神偷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的经历,他师父的神秘失踪和钢厂之间的联系。老沙自幼流浪,是师父收留了他,传授给他手艺,不让他饿死街头,在他心里,师父就是父亲。现在突然发现钢厂的背景,怎么能坐得住。而且,他发现房间里的桌子又抖动了一下,桌子上的水杯摇摇欲坠。
震动感增强了,老沙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匆匆地穿了衣服,向工厂走去。
到了值班室,也是大拿的宿舍,老沙看见房间里除了大拿和二子,还有一个中年人神情萎靡地蹲在房间里,手脚都有被绑过的痕迹。
“抓到小偷了?”老沙问。
“你说什么呢?”二子说,“这是我叔,找我们有事。”
老沙对大拿说:“你听我说啊,这个工厂里出过事故,而且出事的过程很诡异。”
“你又是听谁说起的这些?”大拿说,“你也打听到这钢厂的蓄水池淹死过人,钢水泼出来过?”
老沙呆了,沉默一会儿说:“我听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还真他妈的乱了,”大拿说,“都没完没了了。”
“你们听没听说过,这个钢厂以前出过塔吊事故?”老沙急切地问大拿。
“没听说啊。”大拿挠着头说,“老胡当年也没给我说起过。”
“老胡!”老沙几乎要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