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为了取得李旦的支持,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安乐公主还开府置官,势倾朝野,把官爵标定价格公开兜售,只要纳钱三十万,便由公主降墨授官,所授官职五六千人。安乐公主写诏书进宫,掩住诏书文字让中宗署名。中宗竟然不看内容,签名了事,因此宰相以下的官员多出其门。常有土豪劣棍,走了安乐公主的门,忽然诏书下来拜了高官,不但吏部衙门不知,中宗也莫名其妙。”李旦叹着气道:“看来所有的祸根,都在中宗身上!”
太平公主口吻显得非常干脆:“确实在他身上!韦后发现中宗生性懦弱,又多病在床,便渐渐独断独行,气焰更张。而中宗却终日找美女调笑解闷,所有军国大事全听韦皇后主持,你说政变能不发生?安乐公主的儿子才八岁,韦氏把孩子抱在膝上诏拜为太常卿、镐国公,食邑五百户。中宗见韦氏擅自下旨,便说回宫后再做计较。’韦氏冷冷地道:‘陛下在房州说将来都听妾的,如今却又干涉?’韦氏早就不把中宗放在眼中,见中宗负气回宫,也毫不惊惧,在安乐公主府中饮酒作乐到深夜……”
李旦明白其意,忙打断话道:“别说了!所有种种,我都知道。”太平公主不由愤愤道:“既然知道为何无动于衷?”李旦叹气道:“可他们掌握重兵,我能怎样?”太平公主生气地道:“垂拱二年正月,母亲下诏复政于你,可你却推让不做。现在这老妖婆临朝,我们都没好日子了。”李旦忧虑地道:“我也有此担心啊!”太平公主失望地道:“你怎么也如此软弱啊?!”
七
黄昏时分,在郊外的一条扬尘小路上,郭元振带着二十多人穿着普通服装骑着快马奔驰,郭元振扬鞭催马道:“快,要快马加鞭!”说着又在马屁股上狠抽一鞭。很快冲向了远方,后面的沙尘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另一条山路上,王毛仲带着二十多人穿着普通服装骑马从远处奔驰而来,王毛仲道:“弟兄们,快马加鞭,抄近路!”王毛仲的快骑绕过山湾转瞬不见,只留下尘土飞扬,但因为起了风,很快尘土就被吹散……
八
相传上官婉儿将生时,母亲郑氏梦见巨人给她一秤道:“持此称量天下士。”郑氏料想腹中必是男子,将来必能称量天下人才,谁知生下却是女儿,郑氏心中不乐。这婉儿面貌美丽,自幼儿长成聪明伶俐,出世才满月,郑氏戏语道:“汝能称量天下士么?”婉儿呀呀相应。因婉儿擅长诗歌,故后来朝廷内外吟诗做赋,靡然成风。韦皇后本不工诗,即由婉儿代为捉刀,各文臣也明知非帝后亲笔,但当面只好认她自制,格外称扬,韦皇后遂把婉儿宠上加宠。
上官婉儿趁此机会,将兵部侍郎崔湜引做面首。从来佳人才子,没有不相怜相惜的!当初婉儿和武三思尚结有一份私情,见了崔湜,神情之间若接若离。如今武三思被韦皇后管住,丢下婉儿孤凄凄的,一缕痴情便全寄在崔湜身上。崔湜年少多才,与婉儿堪为佳偶,如今结成露水缘,婉儿才得如愿以偿,但尚有不满意处,崔湜在宫外,婉儿却在宫内,宫闱虽然弛禁,究竟有个中宗在上面,终究不便。婉儿又想出一法,请营外第,以便游赏。中宗派人在上官婉儿居地穿池为沼,叠石为岩,穷极雕饰,常引大臣宴乐其中。
此地亭台阁宇,园榭廊庑,风雅为洛阳第一家,上官婉儿与崔湜从此日日鸳鸯戏浴。崔湜的弟兄崔莅、崔液、崔涤弟兄四人个个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崔湜一个一个引他们和上官婉儿见面。婉儿见了这许多美貌少年,一时爱也爱不过来,从此行走坐卧无时无刻都有崔家弟兄追随在一旁。婉儿常在宫中设宴,美人儿中间坐着四个少年儿郎,在两旁陪着饮酒说笑,行令赋诗。后来崔湜在主持铨选时多有违失,被御史李尚隐弹劾被贬外州司马,也因婉儿和太平公主为其申理,仍官复原职。为了保护情人崔湜,他又被婉儿介绍给了太平公主。
武则天死后,上官婉儿见风使舵,依附韦皇后排斥李唐宗室。如此一来,当下引发不满。景龙元年七月,太子李重俊杀死韦皇后党羽武三思父子。且斩关而入,入宫追索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事败,太子被杀。经历此流血政变,大家虽躲过了一劫,但对婉儿来说还是有很大触动。从表面看,她虽仍然依附于韦皇后,但暗地里却结交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只不过她的结交另有打算。
此刻,上官婉儿觉得宗楚客虽临阵背叛了韦皇后,但他是一个关键人物,因此来见关押的宗楚客。狱丞赵辉看见她,忙迎上前道:“上官大人来了?”婉儿显得严肃,这严肃也是一种美,只是问:“你当值?”赵辉点头哈腰道:“是!大人有事吗?”婉儿道:“奉太后旨意来见宗楚客!”赵辉作出手势道:“请!”婉儿跟着赵辉进入天牢,穿越一个拐了几个大湾的长廊,在最里边的狱门口停下。
赵辉令狱卒打开门,上官婉儿令他们离开,进去看着宗楚客道:“大人,尽管你做得过分,但我与太后还是想挽救你。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不再拥有。”宗楚客抬起头来,看着她冷笑道:“我岂会怕死?”婉儿道:“可你会连累九族?我知你倒戈是受人挑唆,无论你有什么企图,如果没了脑袋,还有什么梦想?”宗楚客冷冷地道:“我不想再助纣为虐,哪有什么梦想?”
婉儿笑道:“你以为帮太后就是助纣为虐?如果你死了,不仅实现不了南面称帝的梦想,还会遗臭万年。”宗楚客惊道:“你怎么知道?”婉儿笑道:“难道我不会设置耳目?”宗楚客大骇道:“那你为何不告诉韦氏?”婉儿冷笑道:“她若知道还不杀你?”宗楚客道:“你跟她同床异梦?”婉儿道:“如果用好你的人,你的梦想会实现。”宗楚客道:“你在帮我?”婉儿道:“太后已下旨抓人,明天就是你抉择的时候。”宗楚客道:“要是我宁死不屈呢?”
婉儿的语气硬了起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宗楚客道:“你真是奉她旨意而来?”婉儿道:“当然也有我的意愿。你这么死了太冤,人有很多事是无奈的。本来我跟武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最后不是相处得甚好?”宗楚客不解地道:“你要报仇,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婉儿道:“但报仇后又如何?”因见宗楚客低下头,便接着道:“看来我们很难有共同语言,还是说点轻松的话,其实我很欣赏你的那首《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诗。”于是吟道:
玉楼银榜枕严城,翠盖红旂列禁营。
日映层岩图画色,风摇杂树管弦声。
水边重阁含飞动,云里孤峰类削成。
幸睹八龙游阆苑,无劳万里访蓬瀛。
宗楚客感动地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诗。”上官婉儿道:“是啊!我本来就喜欢诗。说实话,诗是最能陶冶性情的。当年我代天下品赏诗文,感到最是快乐。其实我最欣赏的,还是您的那首《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诗。”于是吟道:
窈窕神仙阁,参差云汉间。
九重中叶启,七日早春还。
太液天为水,蓬莱雪作山。
今朝上林树,无处不堪攀。
宗楚客点着头道:“是啊!我也对这首诗满意。要说,你的诗才是最好的。”上官婉儿笑道:“大人喜欢我的哪首诗?”宗楚客道:“你的诗很多,最喜欢的还是《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遂吟道: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宗楚客吟完后,又接着道:“当然,我也喜欢你的那首《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屠,群臣上菊花寿酒》。”遂吟道:帝里重阳节,香园万乘来。却邪萸入佩,献寿菊传杯。塔类承天涌,门疑待佛开。睿词悬日月,长得仰昭回。
如此一来气氛轻松了,宗楚客放松了警惕。上官婉儿很高兴,抓住机会继续在不知不觉间道:“那您对《驾幸三会寺应制》怎么看?”宗楚客道:“真是好诗!”于是吟道:
释子谈经处,轩臣刻字留。
故台遗老识,残简圣皇求。
驻跸怀千古,开襟望九州。
四山缘塞合,二水夹城流。
宸翰陪瞻仰,天杯接献酬。
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
宗楚客吟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婉儿的用意,便轻轻叹气道:“可惜我已跟韦太后对立,怕是很难消除裂痕。”婉儿轻轻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保全性命,也许不久就是另一番气象。到那时鹿死谁手,还难定夺呢。”
宗楚客猛地愣了一下,打量着婉儿道:“你救我出去。”婉儿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有的是势力,无论是对韦后,还是对太平公主,抑或是对李旦,你都是举足轻重的。利用好他们,你就是赢局。”宗楚客点着头道:“说得对!我的势力可与韦后抗衡。”婉儿道:“你虽失去了一臂,但立刻就会有人给你医治。到明天,你的家人就安全了。”
九
黄昏时分,钱满柜他们正相互安慰,坌达延带进了赛义德等人,钱满柜问:“为何抓我们?”坌达延走向钱满柜道:“你是最活跃的丝路商人,还用说吗?”钱满柜看了一眼赛义德,又问:“那你为何也抓他们?”坌达延看着赛义德道:“不这样怎么能起战争?”赛义德如梦方醒:“你想挑起战争?”乞力徐看着赛义德:“对了一半。”又把目光落在钱满柜身上道:“我们抓你,就说你被大食杀了。”又转向赛义德道:“我们抓你,就说你被大唐杀了。这样一来,大食和大唐都会兴兵。”
赛义德怒道:“大食不会上当!”钱满柜愤怒地道:“大唐也不愚蠢!”乞力徐笑道:“会不会很快就见分晓。”钱满柜道:“为何这样?”坌达延道:“战争一起,我们可以得到财富和女人。”乞力徐道:“军人靠什么赢得名利和荣耀?要是没有战争,永远没有出头之日。难道你们大唐的将士不希望打仗吗?”钱满柜不解地:“军人的职责是维护和平,怎么希望打仗?”坌达延笑道:“只有战争才能给我们一切,这些年双方的军人都在制造摩擦!”
坌达延、乞力徐带着士兵出去后,钱满柜看着赛义德问:“这么说,你是遣唐使?”赛义德看着钱满柜道:“是的,我叫赛义德·侯赛因·马吉德·提克里特,说多了你记不住,就叫我赛义德。”钱满柜道:“我叫钱满柜,是大唐丝路商人。我们要想法逃出去,各自回国说明!”
十
黄昏时分,一条路上走来了李隆基等人,李宜德道:“王爷再说说太子被杀的事?”李隆基道:“景龙元年七月,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矫皇帝旨意,发左羽林军及千骑三百余人于半夜分两路直扑武三思、武崇训府第,并诛其亲党十余人,又统兵三百余人直趋肃章门斩关搜索韦皇后等人。中宗大怒,遂带韦皇后、上官婉儿和安乐公主登上玄武门躲避,令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率飞骑两千余人屯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太子被众杀死。中宗下诏将太子首级献上太庙。韦后见死了武三思,听说太子首级到京,便下懿旨将太子首级在三思、崇训父子柩前致祭,随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亲自到灵前吊奠。”
李宜德笑道:“呵,想不到韦皇后也挺痴情,还是说婉儿吧。”李隆基道:“婉儿确实有才,曾怂恿中宗设立修文馆,大召天下诗文才子,邀请朝中善诗文的大臣入修文馆,摛藻扬华。多次赐宴游乐,赋诗唱和,连流竟夕,醉不思归。婉儿每次都代替中宗、韦后和安乐公主数首并作,诗句优美,时人大多传诵。对大臣所作之诗,中宗又令婉儿评定,名列第一者常赐金爵,贵重无比。”李宜德问:“都有什么诗?”李隆基道:“其中有一首叫《彩书怨》。”遂吟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忽然,迎面过来陈玄礼将军,老远下马道:“参见临淄王!”李隆基笑道:“这是何往?”陈玄礼道:“正有急事。”看了一眼身边的卫士,李隆基明白其意,便对左右卫士道:“你们回避。”众卫士闪开老远,陈玄礼道:“陛下升天了。”李隆基大惊道:“陛下龙体康健,何以会升天?”陈玄礼道:“韦后下毒!”李隆基怒形于色道:“好嚣张啊!”陈玄礼道:“何止是嚣张,她们已当众杀了许圉师,砍掉了宗楚客的一臂。”
李隆基纳闷地道:“宗楚客不是韦后一党吗?”又看着陈玄礼问:“他们那么嚣张,难道大臣就不阻止?”陈玄礼道:“当时你父王和太平公主见武延秀是韦后一党,没有谁敢吱声。羽林军的气势是谁反抗就杀谁。韦后已立李重茂为帝,而她却临朝摄政,看来又一个武皇要出现了。”李隆基惊道:“天啊!早断言韦后必为祸患,想不到这么快就下手了。这老妖婆一临朝,我们都危险了。”陈玄礼道:“谁说不是?老妖婆一向视你们父子为障碍,她这一临朝,你们是第一个目标!”
十一
月光透进窗户洒下一片银光。太平公主见李旦不表态,愤愤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假如我们准备迟了,会被她们随便杀戮。”李旦犹豫着道:“这是大事,没有把握的事,不要妄动”太平公主惊道:“钢刀都砍到脖上了,你还能冷静?党同伐异己,你还有什么希望?”李旦摇着头道:“当年我让位于母后,说明我无心于皇位,她怎么会加害?”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以为众人看不出你让位的目的?你是见母后对你下诏不诚,唯恐祸及自身,这才让位。今天,老妖婆和安乐公主都看出来了,还有我们两人不服。”李旦道:“哪又怎样?”太平公主生气道:“你说会怎样?”李旦道:“依你之见怎样?”太平公主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我们也发动政变,除掉这个老妖婆,拥戴你重归龙位?”李旦道:“太危险了!羽林军掌握在韦后之手,这事需从长计议!”
太平公主再次生气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是李家后裔,应该为李唐江山着想!”李旦问:“该怎么做?”太平公主果断地道:“只要你同意,我来安排!”李旦道:“这事需和宁王、歧王、临淄王商量?”太平公主道:“临淄王是合适人选,他善骑射、通音律、历象之学,多才多艺。至于宁王、歧王,胆量较小。”荷花在门外听不清,因听到脚步声走来,忙闪在一边,李旦将太平公主送出门来道:“妹子慢走!”
十二
后宫里,安乐公主看着韦太后道:“母后,我觉得公开下毒是不是太过?满朝大臣肯定会议论。”韦太后刚要喝水,忽然冷笑道:“难道背后下毒就不议论?今天不是羽林军,即便他正常死亡也会猜测。太宗的基业,没有玄武门之变能有江山?”上官婉儿附和道:“既是政变,就是要做给他们看!”安乐公主看着上官婉儿道:“问题是我们当殿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