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清代四品文官官服上的补子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只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
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心,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上次回信,里面有四弟的诗,想必已经收到了。九月里给家中的信中有送率五的诗五首,想必也都看过了。我们这些人做学问,最求虚心。常见朋友中有天资好的人,时常恃才傲物,时刻说别人不如自己,见考举人的文章骂人家不通,见考进士的文章也骂人家不通,既骂分房阅卷的同考官,又骂主持考试的主考官,没有入学的就骂学院。平心而论,他们自己所写诗文,实在也不比别人强;不但没有比别人强的地方,而且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因为不肯反过来要求自己,就都只看见人家的不足,既骂考官又骂与自己一同参加考试而考中的人。傲气既长,始终不能进步,只能是终生潦倒无所长进。
我平生科举功名很顺利,只是小考七次才得了功名。然而每次考不中时,从不口出怨言,只是懊悔自己考试时写的诗文太差,如今想起,依然像芒刺在背。我当时从不口出怨言,各位兄弟问问父亲、叔父和朱尧阶就知道了。科举考试,只有文章差而侥幸中举的,绝没有好文章而被埋没的,这是不变的道理。
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奋读书,只因为傲气太盛,自满自足,所以无所成就。
在京城里,自满的人也很多。能看透这些人的人见了,对他们只冷笑罢了。又有所谓名士,视科举功名如粪土,或者喜欢做诗、古文,或者喜欢讲考据,或者喜欢谈理学,张牙舞瓜自以为压倒一切。有知识的人见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只足以叫人发出一声冷笑。所以我们这些人用功,先要尽力除掉傲气,努力戒掉自满,不要被人冷笑,然后才会有所进步。
各位兄弟平时都是谨慎退让的谦谦君子,只是好几年科举都不顺利,担心你们心情激愤,时间长了,以至于生出骄惰之气,特写信告诉你们有所戒备,请务必细细体味我的话,深刻反省自己。幸甚幸甚。国藩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