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民国版的泽尔达·菲茨杰拉德,她是徐志摩的断头皇后。她亦是能书善画的小眉,深谙昆曲,又精通皮黄,是个十足的玩主。她爱盛大生命中的每一次狂欢,却不知美好亦能叫人声名尽毁。
关联人物:徐志摩、王赓、翁瑞午、胡适等等。
深闺梦里未知情
1903年 9月 19日,在上海南市孔家弄,一个精致漂亮的女婴诞生了。她原本在家中排行第五,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其他兄弟姊妹之后都相继夭折,因此她阴差阳错地成为家中的独女,备受宠溺。
她家是常州望族,父亲陆定曾经在早稻田大学读书,是伊藤博文的得意门生,回国后在政界和金融界都十分有影响力,是中华储蓄银行的创办人之一。
如此出身显贵,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婴自然就是陆小曼,日后风靡京沪的社交名媛,天生的皇后。
对于这个独女,陆定与妻子吴曼华可谓是呕心沥血。在那个年代,他们给予了她最好的教育:六岁入上海幼稚园,八岁就读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十岁就读于北京女中,十六岁转入当时的一所贵族学校北京圣心学堂就读。
母亲吴曼华是名门闺秀,擅长工笔画。她对于陆小曼的期待一直都是简单而又严格的,即成为一名大家名媛。陆小曼天资聪颖,加上家底颇厚,又有家庭教师相助。钢琴、英语、法语、油画、书法,诸般技巧,她样样精通。
陆小曼在母亲的调教下,越发出落得玲珑有致。性格上,虽然难免有些娇蛮,却十分能把握分寸,在大场面也不失气度。
当时的外交部长顾维钧需要一个精通外语的淑女来担当翻译工作,接待外宾。这个人选当然是非陆小曼莫属了。三年的外交工作,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正经”日子。年仅十八岁的陆小曼开始在北京社交舞台闻名,处处都有她的舞姿倩影,处处都流传着她美丽的名声,还有那些对老外呛人话语的机智回答,都令她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若是哪个舞场上少了陆小曼的身影,所有人都会失望。
顾维钧对陆小曼的表现颇为满意,曾经当着陆定的面对一个朋友说:
“陆建三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是他女儿陆小曼小姐却那样漂亮、聪明。”陆建三听到这话,深感啼笑皆非。(陆宗麟《忆姑母陆小曼》)此时的陆小曼是出尽风头的校园皇后,爱国的翻译官,正当妙龄的社交名媛,石榴裙下有无数爱慕者,她享受着最热烈的追捧,却不知情为何物。
1922年,陆小曼尚未来得及挥霍青春,就不得不奉父母之命嫁给了军官王赓。王赓比陆小曼大七岁,出身于仕宦人家,之后家道中落,因成绩优异被公费派到美国留学。在美国,他的表现也是非常突出,在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又进入西点军校学习,与艾森豪威尔同校。回国后,在北洋陆军部任职。
王赓是陆小曼的母亲钦点的乘龙快婿,其实他并非追求者中最具竞争力的人选。然而,陆家不缺钱不缺势,缺的是一个可以将这些权势发挥到极致的人选。而吴曼华相中的王赓正是这么一只将来可能大有作为的潜力股。
王赓与陆小曼的结合颇似蒋介石和宋美龄的婚姻,家底丰厚的名媛与有抱负有实力的年轻军人,本可成就一番远大前程。只可惜陆小曼的眼界不在政治上,她只要爱情,只要玩乐,而这些需求恰恰与王赓的抱负南辕北辙。王赓不仅给不了她这些,还处处限制她的玩乐,让她安安心心地做个守本分的阔太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陆小曼当然不理他这一套,反而从内心对这个不解风情的丈夫生出厌恶。
王赓虽然没工夫陪陆小曼,自是不乏旁人趋之若鹜地来献殷勤。其中胡适和徐志摩就是常到的两位。胡适认识陆小曼较早,见了如此多才多艺的女子,实在是动心,于是四处向人宣传,说陆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徐志摩也是经胡适的引荐,才与小曼有缘相见。
胡适一生拿了 36个博士学位,情人也积攒了一沓,除了为了他终身未嫁的曹诚英,还有陈哲衡、韦莲司,不知名的亦有数人。而他与陆小曼,也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私密往事。那时候,二人一同去看戏,在楼上软语温存,想必是早已彼此倾心。之后,陆小曼为人诟病之日,也只有胡适肯继续帮持她。这种关系,是一般朋友所不及的。
可是胡适的妻子江冬秀是出了名的悍妇,胡适那么些年的情人们都未得逞,陆小曼又如何敢身先士卒当炮灰?更何况,她对胡适的感情还没真正燃起来的时候,徐志摩就出现了。
既然阅女无数的胡适都说“不可不看”,那么来北京的众人自是要一睹芳姿了。1924年,在交际场所,一个偶然的机会,玩主陆小曼遇见了风流俊逸的徐志摩。他也是跳舞能手,爵士乐一响,他们就欣然起舞,跳个不停。他们熟练的步伐,优美的姿势,使舞池里的其他男士显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王映霞《陆小曼浪漫孤寂人生》
生于显贵的家庭,陆小曼自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的生活中没有得不到的物质,因此爱情成了她年轻时候的最大追求。徐志摩呢?1922年,他在柏林与包办婚姻下的妻子张幼仪离婚,二人之后一直如朋友一般通信,他却始终无法爱她。而对于当时另外一个才女名媛林徽因,他则苦苦追求了多年,最终以失败告终。他是诗人,爱情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一个是必须从爱情汲取灵感的诗人,一个是生活极其富贵,除了爱情一无所缺的名媛。他们的爱情简直是势在必行,如郁达夫后来所说:
“忠厚柔艳的小曼,热情诚挚的徐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藉放火花,烧成一片。”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这是徐志摩写于 1924年 12月的诗歌《雪花的快乐》,写于和陆小曼相恋之后。诗人寄情于诗,写出了自己对爱情的坚定决心。在追求林徽因四年未果之后,他再一次从失恋的泥潭中走出来。从此,他的诗文里都是那个叫作“眉”的女子。
两人的地下情渐渐无法掩盖,可这段感情又绝不可能被世俗所接受。于是,陆小曼被王赓送回娘家,不允许迈出家门半步。朋友妻不可欺,血气方刚的王赓被好朋友抢去了老婆,自然怒不可遏,拔起枪就要杀徐志摩。
恰好在这时,徐志摩收到诗人泰戈尔的来信,说自己病重,邀他去意大利叙旧。徐志摩在去与留之间很难抉择,胡适劝他借此机会出国散散心,也是给陆小曼减压。
徐志摩这一走就是五个月,漫长的旅途想必是对感情的一场考验。而这些时日他对陆小曼的爱未曾减掉半分,而向来备受娇宠的小曼这一次也是如此决绝,令他十分欢喜。
在分别的日子里,他们凭借文字,记下一寸寸相思,约定用决心打败世俗。对于爱情,小曼一直都是一知半解,她只爱对她好、顺着她的人。而徐志摩则像一个启蒙老师,用哄劝的口吻告诉她:要坚持,决不能退让。
《爱眉小札》中不止一次地提到“死”。绝望让他们无路可退,似乎只有死亡才能令他们再次重逢。徐志摩在巴黎看音乐剧《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这是出“情死”剧,恋人因世俗的桎梏无法厮守,于是只好用死来成全彼此。这恰好与徐志摩当时的爱情观相契合,真是死了都要爱。
他因此写信给陆小曼:“伟大极了,猖狂极了,真是‘惊天动地’的概念,‘惊天动地’的音乐。龙,下回你来,我一定伴你专看这戏,现在先寄给你本子,不长,你可以先看一遍。你看懂这戏的意义,你就懂得恋爱最高,最超脱,最神圣的境界。”
当时,在旁人眼里,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整天为了爱情要死要活,两方父母的软硬兼施,朋友的好语规劝,通通不起作用。徐志摩虽然生性乖巧,在婚姻大事上却从不肯与父母妥协。他坚定地发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行至欧洲,徐志摩还去柏林看望了张幼仪,邀她一同前去意大利。此时他与张幼仪已经离婚,心爱的小儿子彼得夭折,二人都十分悲痛,关系竟比往日为夫妻时候更亲密些。
在旅途中,张幼仪说,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徐志摩都在焦虑地等待朋友胡适从中国寄来的信或拍来的电报。于是她猜到,徐志摩又恋爱了。胡适每天给徐志摩通风报信,告诉他何时能安全回国。终于有一日,徐志摩看完信之后,抬头看着张幼仪:“太好了,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胡适致函徐志摩,告诉他可以安全回国,王赓已经改变主意,决定不杀徐志摩,而答应与陆小曼离婚。(张邦梅《小脚与西服》)欢场圆舞
因为王赓的大度成全,陆小曼终于离婚,恢复了自由身。然而,北京这边风波才定,海宁徐家风波又起。
徐志摩回乡,与父母软磨硬泡,企图让二老接受陆小曼。徐申如早已风闻陆小曼行为不端,身为他人之妇,却与自己儿子搞出一段风流事,传得沸沸扬扬。这样的女子断然不能成为徐家的儿媳妇。
况且,徐志摩的父母十分疼爱张幼仪,他们承担了她在国外读书的全部费用。甚至,连徐志摩与张幼仪的登报离婚他们也熟视无睹。二老不明白,徐志摩干吗放着贤淑孝顺的张幼仪不要,非得去娶一个有夫之妇。
二老将张幼仪叫回老家,在徐志摩面前问她:“你真的和他离婚了吗?”
张幼仪点点头,说:“是。”
徐家二老最后的期望也幻灭了。他们终于承认了张幼仪与徐志摩离婚的事实,却又立即认了张幼仪做义女,还将徐家财产的三分之一给了她。他们对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结合也不再阻挠,但是提出了三个条件:结婚用度自理,家庭概不负担;婚礼必须由胡适作介绍人,梁启超证婚,否则不予承认;结婚后必须南回,安分守己过日子。
为了早日与陆小曼结婚,徐志摩自是满口答应。
经济上的独立其实是对陆小曼的限制,免得她毫无节制地挥霍掉徐家的财产。请梁启超与胡适出面,则是为了使这桩不体面的婚姻显得郑重,堵住世人的嘴。南归生活,则是想借此来消磨陆小曼的心性,省得终日在外抛头露面,败坏名声。
作为一个颇有影响力的实业家,徐申如的这些主意都算得十分精细,没想到,正是这些如意算盘最终也害了自己儿子。
1926年 10月 3日,徐志摩和陆小曼在北京北海公园举行婚礼,一时名流文士悉数到场。证婚人梁启超穿着长袍马褂,致辞:“徐志摩先生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学问上难有成就。其次,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从今以后,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你们两人都是离婚而又再婚的人,要痛自悔悟!祝你们今天是最后一次结婚。”
这段话恐怕是民国史上最著名的证婚词了,梁启超对徐志摩的骂训其实是出于对这个学生的劝诫,他不忍心看着如此有天资的学生终日在情情爱爱上荒废了光阴。
在徐陆的恋爱中,虽然不乏胡适、刘海粟这样的朋友,他们一直欣赏陆小曼,从中劝说王赓主动退让,以促成二人的婚姻。但是,在梁启超、徐申如这些长辈眼中,陆小曼就像是一杯毒酒,她会软化徐志摩的心性,拖累他的一生。事实证明,这样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徐志摩爱上陆小曼,确是饮鸩止渴。
一个月后,二人南下,从上海辗转回到硖石老家,准备归隐乡间。
徐申如同意了这段婚姻之后,还特地为他们筑造了新居,作为家长的一片心意。这栋豪宅如今看来仍是十分气派的,成为人们到海宁必须参观的徐志摩故居。洋房中,徐申如还为张幼仪留了一个房间,然而她却从未踏足这座洋房。
回到硖石,二人再次举行了婚礼,场面比在北京时候的还要隆重。可见,徐家父母此时已经接受了陆小曼,决定与她和睦相处。然而,陆小曼这样一个生性不受约束的人,尤其是在与心爱的志摩终成眷属之后,她自然是要时时刻刻都享受着新婚的甜蜜。
在饭桌上,她只吃了半碗饭,便娇嗔着让徐志摩吃下剩下的半碗饭。
徐母在一边气得发抖:“那饭还是冰凉的,志摩说不定会生病啦。”
她陆小曼可不管这些,只要看着自己的丈夫宠着自己就好了。吃完饭,她又伸出手,娇滴滴地让志摩抱她上楼。硖石徐家的楼梯有 50级,无疑又是对徐志摩体力的一项挑战。
这样的场景,俨然是西方电影里的画面,可徐家二老可不懂这些“罗曼蒂克”,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不守妇道、娇蛮无理的儿媳,传出去简直是家丑。二老一气之下就收拾收拾行李去了北京,投奔义女张幼仪。(张邦梅《小脚与西服》)新婚妻子将自己的老父母气走,实在是难以置信的一件事,于是徐志摩把这事儿怪罪到了张幼仪身上,以为是她写信让父母过去的,故意给陆小曼下马威。
陆小曼虽然一面觉得有些羞愧,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好事儿呢?
二老走了,这下子再也没人管着她的一言一行了。
1927年,江浙战起,时局开始不稳定,徐志摩觉得大城市的情况比较稳定,便举家搬到上海,入住环龙路花园别墅 11号,还将父母接来同住。这间房子耗资破费,每月租金要百元银洋,住于当时的富人区。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大概也是因为小曼喜好奢华。此时,徐志摩开始寻找工作,广开财源,以维持婚后庞大的开支。他在上海兼任光华大学和东吴大学的教学工作,还与胡适等人创办新月书店。
而陆小曼呢,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愿意与志摩一同归隐乡间,恐怕硖石的田园生活早就闷得她透不过气来。来到上海之后,她如鱼得水,又在交际场大放光彩。当时与陆小曼齐名的还有社交名媛唐瑛,二人一时瑜亮,号称“南唐北陆”。
在上海,陆小曼遇到了一个她毕生都离不开的男人翁瑞午。翁瑞午出身世家,却有一身旁门左道的绝活儿,他跟丁凤山学过推拿,会唱京昆,又懂收藏。
陆小曼身体一直不好,患有哮喘和胃痛,在北京时就常常被病痛折磨得呼天抢地,一年到头都是指着医药为生。在上海的时候,旧病又犯,名医试遍了都不奏效。于是徐志摩请来了翁瑞午,为她推拿。谁知这一推一拿居然真的驱散了她的病痛,从此陆小曼便再也离不开翁瑞午了。
二人兴趣爱好上颇为投机,翁瑞午这人又是一等一的机灵人,最会说俏皮话,哄女人开心,引得陆小曼整天笑逐颜开。
除却唐瑛、翁瑞午,与陆小曼交好的还有江小鹣、江小蝶、王亦令等人。这群人都是多才多艺,是十足的玩主,大家一同搭戏台子唱戏,一道吃喝玩乐,过的是全上海最精致娱乐的生活,真是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