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加州阳光下那枚烫手的戒指(3)

“我不想让你走，求求你别走了。人家都说，人从苦日子过上甜日子容易，从甜日子过回苦日子是难上加难。你现在已经把我惯成无法自理了，我还怎么自己过呀？”

“得了吧你。那我没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过的，不是也挺好的吗？唉唉唉，这样吧，咱们看电影去吧。来了美国还没看过美国大片儿呢。”这是老头最惯用的一招。每次在我撒娇耍赖的时候，他都会打岔。一次奏效，便开始屡试不爽。

“好，我带你去一个特美的地儿。”我又中招了。

“是吗！那太好了。快换衣服去吧，我把这点儿收拾完。”

这是一个大的Shopping mall，由一圈连在一起的两层小房子组成。这是洛杉矶比较典型的购物区，里面有绿地、喷泉，还有观光小火车。据说北京的蓝色港湾就是打这来的。房子都是欧洲的建筑风格，一眼望去，一派的繁华景象。不同品牌店进驻在这些统一风格的房子里。Chesscake FactoryChesscake Factory：美国著名的连锁餐馆，著名美剧《生活大爆炸》中佩妮就是Chesscake Factory里的服务生。等一些有名的美国餐馆也能在这里找到。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我挽着老头的胳膊，贴着他的肩膀，往最里面的电影院溜达。

“咱俩合体吧。”我经常发自内心地说上这么一句疯话。

“行啊，怎么合？”

这句话倒是给我问着了。我每次只是有这个想法和冲动，至于怎么实施还真没想过。

“我平时都不敢来这种地儿。”我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说。

“为什么？”

“因为一来这种地儿就特别想你。看见一对对的就觉得特别孤单，难受得喘不上气儿。”

“哎呀，不至于。没我还不过日子了？我倒是觉得你该多出门走走，成天除了学校就是学校，心情能好得了吗？”他抽出胳膊，搂着我说。

“没你就是没法过！我哪有时间出来走呀。为了把两年的课一年读完，我一个学期最少要选三门课。每门课作业还特多，有时候周末都得在家写。”

“你看看，谁让你那么着急了。读书是苦差事，得慢慢来。你得明白，对于出国的人来说，其实读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体验国外的生活。哪有像你这样花这么多钱出来傻读书的，那就亏了。”他语重心长地说。

“怎么能不急！要是没认识你，我来美国肯定就是逍遥自在来了。有你了，我巴不得收不到通知书呢。异地恋那是一般的折磨吗？不是！我要万一回去慢点，你变心了怎么办？我哭都没地儿哭去。”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把脑袋使劲埋在他的怀里。

“你看看，小心眼儿了吧。我告你啊，除了你以外，别的女人在我眼里全都没性别，都是浮云，我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这心里满满的全是你。”

“谈恋爱时不小心眼儿的那还算爱吗？那还不如分了呢。你这现在是满的，可你们这圈儿乱成这样，指不定哪天就禁不住诱惑被别人见缝插针溜进去了。”我抬起头狠狠瞪着他说。

“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这满得都溢出来了，溜不进去。再说了，也不看看我们小心怡多优秀呀。看看这脸蛋，看看这身材，再看看这学历，谁能比呀！”他拿腔拿调地说着。

“得了吧，我没觉得自己哪儿好。而且我打小就没自信，看谁都比自己好。”

“你还没自信？那像我这样的还能活吗？”

“去你的！你哪儿都好！大帅哥！”

“曹心怡同学，咱做人得厚道，得说实话。帅这个字，我这大半辈子都没听别人用在我身上过。就连我妈，都说我跟我爸没法比。”

“那是他们没眼光！我觉得帅的那才是真的帅！我说你帅，你就是帅！你就必须要帅！”我嗓门儿极其洪亮地说。

“小声点，这是在美国，注意素质。”

我呵呵一乐，拉着老头往前走。

进了电影院，我们选了一部名叫MEGAMINDMEGAMIND：美国动画电影，大陆译为《超级大坏蛋》，港译《毛百万》，台译《超能坏蛋》。的动画片。没想到，里面的主角，超级大坏蛋Megamind，除了高高耸起的脑袋，不论身材、长相、表情、动作都跟老头一模一样。

我完全是从头笑到尾，乐得脸抽筋。每每隔着3D眼镜看看身边的老头，再看看银幕里的卡通人物，我就能乐得前仰后合，弄得一排椅子都在抖。就连老头自己，也被逗得一直龇着大牙傻乐。这可以算是我这辈子看得最开心的一场电影。

“明天是周末，想去哪儿玩？”走出影院，我更加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问。

“动物园。我来之前不就说了吗，一定要去动物园。”

“你多大了，动物园我都不去了。你跟我逗呢吧？”

“谁跟你逗了？！我说真的呢！必须去啊。”他斩钉截铁地说。

“好嘞，爷！你说去咱就去。我们家‘Megamind’真是又童真又可爱。”我仰着头掐了掐他那骨感的脸，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揉了几把。哈哈哈，爽呀。

圣地亚哥动物园是加州很有名的动物园之一，离LA市中心开车两小时左右。他头天晚上就查好了地址，我一大早把地址往GPS里一输便出发了。

“出来玩心情真好！要是能天天都过这种日子就好了。”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拉着他的手说。

“下次要是再来我一定带着中国的驾照，每次出门都让你开车太辛苦了。”“你拿来驾照也不能开呀，要是被逮到照罚不误。在北京都是你开车，在这儿我开车是应该的。”因为不认路，再加上小白脸的GPS太低级，永远是在我走错了之后才会变得话多起来。上面的图标也完全不清楚，刚说完靠右行驶，紧接着又让我左转，真是想把它砸了。本来两小时就能到动物园，结果开了快三小时。每次走错路，我的火气就上升一级，老头便会在一边劝我。

今天太阳剧毒，正好让他享受了一次实实在在的加州阳光。动物园的停车场爆满，原来以为这种旅游景点周末爆满的场景只在中国会有，伙着资本主义的美国也不例外。

我最喜欢走路摽着他的胳膊，把下巴从后面垫在他的肩膀上，这样便于他时不时地转头赏我个吻。进了动物园，我们刚才烦躁的心情瞬间就没了。在动物园里，他给我照了很多相，可惜的是玩得尽兴的我居然忘了抓个人来给我们合影。

在动物园的出口旁边，有一个彩色的凉棚，凉棚里排满了各种素描画像。凉棚外坐着一个年轻的美国男孩，正在专心地给一对情侣画像。

“咱们也画一张吧。”我拉住了老头。

“画这干吗？不画不画。”老头拉着我往前走。

“画一张吧。我从小就想有一张自己的素描肖像，特别喜欢，可就是没画过。求求你了，就一会儿，让我画一张吧。”我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往回拉。

“哎呀，我说不画就不画。快快，我还想去旁边的海洋世界看看呢。下次，下次再说。”

我被老头生生拖走了。

我们在旁边的海洋世界看了海豚表演。我靠着他的肩膀，看见海豚上岸跟大家打招呼又慢慢划到水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鼻子突然酸了。

“我特别爱你。”我没有抬头地对他说。

“我也特别爱你。”他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知道那种……”

“我知道。”他把脸靠在了我的头上。看着他的眼睛，我对他的话毫无质疑。

看完表演，经过礼品店的时候，老头挑了又挑。最后，给我买了一个刚才表演的海豚毛绒玩具。我自己则选了一个带有老头名字字母的钥匙链，拴在了门钥匙上。

“我想天天都这样跟你在一起，形影不离。”回去的路上我继续尽力表达着自己洋溢心头的感情。

“我也想。日子还长呢，总会有那天的。”他笑着说。

这算不算是承诺？敏感的我突然在心里这样认为了。

刚晒完加州阳光，回家就开始“下雨”了。

这是老头回国以前的最后一次出行，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又要分开了，从周四开始，我每天最少抱着老头哭一次鼻子，自己都觉得烦人，但就是控制不住。

今天他做晚饭的时候，我一直搂着他的腰没撒过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什么都懂。两人躺在床上，老头的一句“以后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让我的情绪彻底失控，我抱着他痛哭着求他别走。

“你在这儿的这一周是我来美国以后过得最开心、最舒服的一周。”

“我知道，出来读书不容易，但你要努力让自己开心。你想想，开心也是过，不开心也是过，何不让自己开心点呢。”老头安慰道，“我回到北京也是一个人。每次看见咱俩经常去的地方我连进都不敢进。但我也不能不过了，不工作了呀。只能让自己别想那些。你也应该学学我。”

“我学不了。”我耍赖道。

“听话，咱们还能视频呢。不哭了啊，快让我好好再亲亲我的小东西。”老头把我抱在怀里。

四

老头回国的前一天，在家最后收拾了一遍屋子。

为了让我知道厨房每个柜子里放着什么，他在每个柜子上面都贴了便签，冰箱上也有。“炖的肉要尽快吃完，蔬菜不能放过五天，奶酪要是不吃就扔了。”我脆弱的心灵一下触及了那根没有长好的泪腺，他赶快打岔道，“我给你做了好多吃的，放在冰箱里了。”

我站在那儿，像个被家长送到了全托幼儿园的受了巨大委屈的小朋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我……不想……让你……走……”

从小到大，尤其在感情上，被动接受是我长年养成的习惯，但在老头面前我却总是表现得很主动。戒指买了，也送了。可老头一直没戴不说，而且从那天以后也没再提过这件事。我知道，其实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倒不匀的气，但两人又都在这一周里使劲回避着。对于我来说，老头绝对是我感情上的例外。原来别人为我做的事我都为老头做了，可原来在别人身上能轻而易举得到的，我在他身上却从没得到过。

我思前想后，“我到底爱不爱他？爱，特别爱。我想不想跟他在一起？想，一直都想。爱情重要还是尊严重要？爱情重要。”这样的自问自答在我心里长达一分钟。但，他却没有说过戒指的事。是不是因为他没有那样想，还是因为客观现状？到底是该等还是该为了自己的幸福打开天窗说亮话？心里有一百个问题却不敢提一个。

离别前最后的晚餐上，我们基本没有交谈，气氛的沉重可想而知。饭后，我从里屋拿出一个旅行箱放在老头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我。

“这里面都是让你带回去的东西。有给你买的吃的穿的，有给你女儿买的穿的用的，还有给你妈买的鱼油。”我边说边指着里面的一个个小袋子说。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东西？”他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塞得满满的箱子说。

“平时一点一点买的。每次只要上街就会想你，一想你就会给你买东西。”我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

“心怡，咱能别这样吗？你也不挣钱，我不能跟你一起花你家里钱呀。”

“放心吧，不是我家里的钱，是我自己打工挣的。”

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出门，不管远近，都会给家里的每个人带回礼物。因为从小我就看见母亲在每次逛街或出游的时候，一会儿想到这件衬衫适合姥姥，一会儿会说这条裤子适合小舅，一会儿觉得这套睡衣适合爷爷……然后就通通买回，但却忘了要奖励给自己点什么。所以这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我的习惯，把亲朋好友时时装在心里。老头也是我的亲人，是我最亲的亲人之一，所以他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我把箱子合上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咱们都要努力开开心心的。”他搂着我，依依不舍地说。

我难过得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去机场的路上，车里十分安静。

到了机场，办完登机手续，我陪着他来到了安检入口。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嘱咐我要好好的，但这时的我只想说“我爱你”这三个大俗字。

眼看着他就要排到头了，我依旧站在围栏外面不肯离去。

“快回去吧，晚上开车慢点，到家给我打电话。”他隔着蛇形的人群对我说。

“咱们结婚吧！”我大喊。我疯了。

队伍里所有听得懂中国话的人眼光都转向了我，而我眼里却只有他。

他没有回答，他居然没有回答。（他的犹豫就在这时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过了十秒钟。

“短信说吧。你先回去吧。”他隔着人群传回了这样一句，然后就扭头汇入了人流之中。

我瞬间崩溃了。这是不是就等于拒绝了？他是不是就这样把我拒绝了？我完全没有想过他会不愿答应。但他确实不愿答应，在机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见他通过了安检，在里面跟我招了招手。在我看来，那招手如同永别。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冰冷，直到短信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

他是这样说的：“心怡，我的情况比较复杂。看到你的戒指，我更加不知所措。我还没有离婚，戴着它，让我不舒服，也不踏实。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为她们考虑。况且，她一直不理我，一直没有回音，也一直没有通知我去办离婚手续。戒指我放在了书柜最上面你表弟的照片后面。你踏实在这等我，等我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一定会回来拿的。相信我，我爱你。”

看了短信，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蹲在地上，使劲擦干眼泪，摁着手机：“我把我视为珍宝的东西送给了你，可你不但连戴都不敢戴，还还给了我。我走前你跟我说过，你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决定做什么事，而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坚持到底。我听了，信了，自己也一直这样做了。可你呢？你还在坚持吗？你还在做吗？你还愿意为了我们而坚持吗？为你做的这些事，我这辈子绝不会再干第二次。因为认识你以前，我视我的自尊为最重要的东西。认识你之后，对你的爱超越了对我自己的爱。我怕自尊变成阻挡爱情的墙，所以我不顾死活地放弃了它。你把我伤了个彻头彻尾。尊严，爱情，我现在都没了。”

之后，我关上手机，离开了机场。天边，星光璀璨，映亮了洛杉矶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