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微亮颜辛就醒了,隐约觉得脖子下面像搁了块木头,睁眼才发现自己睡在沈嵁的臂弯里。她的被子半夜就滑下了床,半梦半醒扯了沈嵁的被子来,结果被他圈进怀里。
沈嵁固定的生物钟让他醒的奇早,怕弄醒她一直没敢动。现在睁了眼就撺掇着她起床陪她晨跑。
辛琴常年轻度失眠,一大早就在给他们弄早餐,见他们要出去,递了条围巾,沈嵁笑意盎然的把围巾胡乱在颜辛脖子上绕了几圈就拉她出了门。
太阳其实已经升得很高,只是出门在外的人少,空气清新得令人心情愉悦。
由于不熟悉环境,他们并没有确定的路线,沿着江堤过桥,又穿越了一片绿化带,避开了坡段选了些平坦的路。
沈嵁的体能已经到了一个天怒人怨的境地,却放缓了步调守着身边的姑娘慢慢跑,轻轻松松的还能说话,运气自如地指导她:“用舌头抵着口腔上皮挡着点风。免得一会停下来咳嗽。”
颜辛按着他说的做,果然喉头没有那么冷了,她喘得厉害,迎着朝阳,脚底踏着的都是金灿灿的光,哈出来的白雾像烟圈一样散开,两个人挨得又近,感觉都被对方吸进去了。
和着她的步子,沈嵁那根本都算不算跑,颜辛惴惴想着自己一直在拖着他,心里愧疚,一路上就顾着怂恿他抛下自己。也许就是从这时起,颜辛就一直在考虑自己会不会牵绊到他。
和沈嵁在一起她太幸福。有人怜爱,有人庇佑,有人陪伴,有人厮守,不必寻找被爱的蛛丝马迹。爱体贴周到的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令她轻易认清。
事过境迁,同事讨论起那场枪战都这样形容:混乱、嘈杂、惊心动魄。他们像围观了一场百年难遇的日全食,新鲜过后就是遗忘。可谁都不知道,当他从天而降、她被那具滚烫的身体包裹的时候,心里的忐忑、担心、惶恐、惊惧。她甚至希望即使要死,死的人也是自己。她祈祷他挺身而出,毫发不损,平平安安,哪怕此生与她无关。
她难以想象如果死去的是沈嵁会怎么样,也许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她的人生里停留这么久,也许她会孤独一辈子没有人陪。她的生活寡淡无味,甚至情感都不会表达,即使抒情也那么平淡。他们都赞美她的人生精彩绚烂,有资本,有金光闪闪的光环,他们全都以为她了无缺憾,可是她真正的遗憾没有人知道,她与生俱来的缺失无人替她弥补。她像落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无助且孤独。
她的步伐均匀,却越跑越慢,沈嵁趁机凑近,她忍着嗓子的干涩狐疑地望向他,他的吻就落在鼻尖。英挺的男人率真得像十七岁不谙情事的男孩,守着她整个夜晚做的最亲密的事就是深情地吻,他愿意十年孤枕为她一人,强忍着欲望迁就着她入睡……颜辛想着骤然流了眼泪。
沈嵁看见她眼里的水光,不知道是不是欺负到她了。是不该吻她吗,可他昨天晚上克制到了极限。还是他早上非拉她出来陪自己,让她委屈到了。也对,哪有女孩子喜欢跑步的。她跟着自己跑这么远,是不是累到了。沈嵁一头雾水却又不知道遇到这种怎么办,只好避开枪茧用手背给她擦眼泪。
颜辛不但不肯说,还拿手挡着眼睛,沈嵁妥协了,牵着她慢慢走,人都开始出来活动的时候,把她换公路内侧,等她眼泪干了眼睛不红了,才带她往家走。
走路的时候颜辛心不在焉绊到人行道的缝上眼看就要摔倒,电光火石之间被沈嵁眼疾手快的揽住,还是崴到了脚。沈嵁暗叹这么浅的线都能绊到,平底鞋也能崴脚,却还是把她扶到一边,蹲下身查看——不是很严重,没有肿,估计在筋肉上,没伤到骨头。
沈嵁无奈地抬头看着她,那副神情难得在她脸上看见,他也不管她选择休息一阵还是继续走路了,背了她在背上——辛琴还等着他们回去吃早餐。
早上晨跑不甚愉快,沈嵁在心里默默决定以后宁愿打破习惯陪她在呆着也不随便带她出去跑了。
回去的时候瘀血已经凝固了。沈嵁出言三两句话就跟辛琴解释了原因,竟然也没有再被追问,搀扶着人回到床上,拧了热毛巾来敷。
颜辛从来没被人这样伺候过,别扭的挣扎。可沈嵁握着她的脚,低声叱了句“别乱动”她就当真没再动。看着他一个步骤一个步骤都按着正确操作流程进行,一丝类似落寞的情绪涌上颜辛的心头。她之所以那么理解辛妍艳,是因为自己也样样比不上沈嵁。他触类旁通收放自如,翻手覆手风云变幻,她克服了嫉妒,摒弃了攀比。可是,她失去了自信。
所以这几年即便有往来也不会主动轻易靠近。她答应沈嵁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的前进让她有了短暂的勇气,但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
她和他一起跑步,结果流了那么多眼泪,走着走着又崴了脚,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配合他疗伤,她这样专断又任性会不会让他不高兴,看着沈嵁的眉毛微微蹙起,颜辛没底气的闷声问他:“你有没有生气。”
看着她他怎么生的起气。沈嵁听着她的问题觉得奇怪,双腿蹲久了有点麻,他换成了单腿蹲的姿势才疑惑地问她:“怎么这么问?”
听着他这么说颜辛心头一松,摇了摇头。
要是别人这么半吞半吐、一句话半天不说,沈嵁早拖出去拷问了,可是面对自家女朋友他既不追问,也不套问,起身打横抱了她去了客厅。
被他用这个姿势抱着她,看上去摇摇欲坠,可他双臂有力,怎么都稳稳当当。在他抱起她的一瞬,颜辛下意识就毫不犹豫的勾住了他的脖子,仿佛她的手原本就应该放在那里。
平时一对鸳鸯的时间都被迫安排得满满当当,现在闲下来反而无事可做。吃完早饭帮忙洗完碗就干坐在那里。江志铭和辛琴退休以后租了一小块菜地来打发时间,和邻居学了种植技术,现在大白菜已经熟了一片,水灵灵的立在那里,江志铭采了几颗胖胖的回来,洗干净了做饺子馅。
他们这里是南方,没有吃饺子的习俗,但是做法倒流传深远。
辛琴包得一手好饺子,揉出来的面又劲道,煮出来的饺子自然好吃。但沈嵁始终神色仄仄。因为礼貌周全,江志铭夫妇全然没察觉,只有颜辛懂他想起了阴阳两隔的母亲,后悔自己后知后觉没有想到这些。
收了桌子以后,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她带他来这里看望她的母亲,就是希望把从前他没得到的爱和温暖都给他。
家乡的饺子味勾起了他对的童年回忆,亲人已逝难免伤感,他在军营你呆了这么多年,早已学会了坚毅和忍耐,原本以为不自然的神情不会被看见,毕竟他只在人前提过一次,只告诉过她一个人,可当她那么温声细语安慰他,阴翳的心情在一瞬一扫而光,他无声地搂了搂她。
这种情绪溢于言表。
原谅他词汇太匮乏,原谅他的爱太深,怎么表达都不够。
沈嵁没有午休的习惯,他就那么侧着身子看着颜辛睡,这样一来两个人都睡不成,沈嵁就把她拉过来说话,想问问她早上为什么哭,转念又放过了她。
他爱的姑娘有点敏感又有点多愁善感,除此之外没有缺点。
他可能不喜欢她的方方面面,但他能够包容她的全部。何况她从来没有对自己撒过娇,想吃甜食又不伸手要糖的姑娘多惹人怜爱。
窗户对着阳台,窗帘没关,颜辛和他聊了很多过去的事,半睁着眼睛满足地靠在他怀里,心绪平静得足以让她袒露心声,缓缓地说:“沈嵁,我嫉妒过你。”
往事如烟,她也变得越来越坦然,不是因为知道他比自己惨,也不是自以为是的想凭自己给他更美好的未来,而是成为了不被旁人用“就好”形容的自己,活得坚强而有尊严。
人都想从比自己糟糕的人身上得到安慰,所以学会了自嘲,从来没想过,会不会被回应“你本来就没那么好”。沈嵁是高处自信而遥不可及的远山,连自己都想依靠倚仗的归宿,众人喁喁,高山仰止,甚至让她觉得自卑,这样的人,又该有多强大。
沈嵁还在等她的后话,可半天都没听见她的回音,偏头看的时候她已经安静的睡着了,睫毛长长的搭着,不偏不倚靠在他胸口。
他动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肯吐露心事。
如果她的心结仅仅是他,以后过的得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