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从前听说的新闻,手慢慢向肾脏的位置摸去,惶恐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伤口,没有痛觉,她掀开身上的被单,衣服也没有被人换过。颜辛光着脚走到墙边,拎起歪七扭八躺倒的鞋,穿好出了门,外面的隔间里有人在争吵,她有气无力地扶着门,静静的听。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清脆地响起,紧接着是颜远山怒不可遏的怒吼:“她是你姐姐!”
颜思恬捂着脸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爸,你不是真的关心她对不对?她差不多快醒了,所以故意这样对我的是吗?因为肾源不符才挺身维护她对不对?!”
颜远山一时冲动打了从未动手打过的女儿,眼下还没有缓过神,手颤抖着,没有再说话。
颜辛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些话,心里冷的已经没了知觉,浑浑噩噩主动走到他们面前。她也许该诘问,也许该愤怒,也许该为了自己冲动一回,可是她忍耐着,极其平静地看着颜远山的眼睛求他:“放过我好不好?”放我回到自己的世界,放我体悟平淡的生活,我已经别无所求。宁愿在阳光下枯萎,也不要在黑暗中屈折。
颜远山的脸隐隐泛白,却仍镇定自若的安抚她的情绪,抚着她的后背说:“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不会伤害你。”他知道此刻提小女儿的行为怎么都会被理解为开脱维护,避重就轻,诚恳地道歉:“如果你不想回来也不勉强你。想回来,爸爸随时欢迎。这么多年我没能给你最好的爱,自然也不会干涉你的未来。过去的事情的确没有办法弥补,今天的事情也是我的失误。我会解决。”
颜思恬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这么说,不服气地就想抢话,还没开口,就被洞若观火的颜远山严厉制止,颜远山回头对一行保镖冷厉地说:“你们以后谁也不许跟着她闹。”
颜辛趁他说话推开他手臂,毫不留恋的出了门。而颜远山真的没有拦她。
颜远山本来生病就元气大伤,这会儿绷着脸吼了几声,咳嗽连连,周围的保镖和颜思恬都上前关心,颜辛远远听到颜思恬娇滴滴地离间“她都不管你的死活你还要她干嘛呀!”,拐出走廊。
或许是听了颜思恬的话,或者是其他,不管颜远山再怎么表现,她潜意识里只觉得是在做给她看,那种不信任日积月累终于势如土崩,瓦解掉了那些残存的怜悯和悲戚。
偌大的城市,可是没有去的地方,沈嵁在的时候他们匆匆分别,可是寂寞无事的时候却不在身边。颜辛开车回到家里,洗了四件套晾在阳台,反坐着趴在椅背上吹风。
她的世界安静却混沌,寂寥又冷清,呼吸着空气,却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一闭眼,竟悄无声息的落下泪来——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孤立无援,堪比她做过的每一场噩梦,她想起那天趴在沈嵁怀里,他对自己坦然地说“因为我喜欢这里”,今天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只有生死、不分军衔的地方,什么叫“会忘记有死亡这件事情”。
那时候他一定也很痛苦,一定非常孤单,他是怎么走过来,挺到了现在……颜辛拖着鞋来到客厅,从包里抽出手机,因为知道他一定不会接,所以一碰就拨了出去,简直就像被放逐到孤岛,竭力求救,哪怕明知无人问询。
谁知那边的电话接通了,沈嵁试探着喊了一声:“颜辛?”
她突然就不知所措了,擦了擦眼睛,问他:“你手机怎么会在身上?”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很温和。沈嵁晃了晃装虾的桶,笑着说:“最近都不会有任务了,我们在山沟里钓龙虾。”顿了顿扬着调调侃她:“知道我手机不在身上还给我打电话啊?”
颜辛仰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咽了咽口水,捧着电话说:“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这时候那端突然有点嘈杂,好像有人叫了他一声。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颜辛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蜷缩着将自己抱紧。以前她不懂事时常常幻想有路见不平的骑士,挥剑带她逃离火海,只要自己足够可怜,足够善良,就会有人来拯救她,于是虐待自己、挖苦自己,可是很久救她的人都没有来,她的人生还是那样悲惨。后来她把一切都当作苦难后的报偿。
其实人生从某种意义来讲,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所有的时来运转不过是迟来果。比如后来她遇见沈嵁,才将不幸掩埋下去。现在这个果偿清了,会不会就此失去,她不知道。
沈嵁挂了她的电话,让她觉得自己此生注定成负累。星光一灭她也就该黯然退场了。
她脑袋里这么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遭,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分钟。沈嵁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抱歉的对她说:“刚才被叫走了。因为涉密就挂断了。你那会儿说什么?”
颜辛已经把心情收拾的差不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说矫情的话,让他注意安全。
豺狼虎豹见不着半只,又不动刀动枪,不是演习也不是训练,有什么好主意安全的,沈嵁觉得好笑,又倍感温馨,佯装生气地揶揄:“你觉得我会掉沟里去吗?”
他用那种语调开玩笑,颜辛也笑了,心情也没刚才那么糟糕了。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嵁就随口问她:“你现在不忙吗?”
颜辛还没想好怎么把事情告诉他。实际上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转移了话题:“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沈嵁没给她回音。
她屏着呼吸猜测:“是不是假有问题了?”
他沉默了一阵,印证了她的猜想。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她情绪不高地说。
沈嵁沉默得更久,试图安慰她。最后还是温柔而坚定地喊她的名字:“颜辛,我一直在。”
她也许不坚强,但至少不懦弱。即使再失落她也要体谅她,异地军婚都是这样,他们不可能例外。颜辛握紧了手机,轻轻的说:“我知道。”
她不知道有多感谢这场馈赠。他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荣辱与共、生死不离,隔着这么远也像站在她面前一样,再没有比这更安静温柔的场景,就像架着时光机飞向了未来,给她希望和憧憬。无论多缠绵悱恻的爱情,大概都需要这样一段平凡无奇的缓冲,在困顿的洗礼后变得活力充沛,才能更好地、竭尽全力地生长。
她知道。
颜辛整理东西准备去辛琴那的时候接到了辛妍艳的电话。
她心里一沉,还是接通了。
辛妍艳说话时很焦急:“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要割的是你的肾,我还以为只是捐点骨髓。你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
颜辛把头发撩到耳后,语气淡淡地说:“我没事。”
“那你还来上班吗?今天早上有人专门来澄清了,一会院长肯定要打电话来问你。”
“不用了。你替我转告一下,是我自己辞的职,既然已经辞职了我就不会再回去了。我想清静两天,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
“姐……”辛妍艳小心翼翼地叫她:“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颜辛换了只手,用右手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语气放缓了点:“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生气。你自己照顾着点自己,有时间自己和你妈说一声。”她顿了顿,临别赠言,“好好发展吧。其实你也知道根本不需要靠着我努力一点可以上去,妍艳,你很聪明。”
那端半天都没动静,半晌,她小心地主动承认:“姐……你的车停在哪是我告诉她们的。”
颜辛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两秒,开口对她说:“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辛妍艳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不断犯错,不断承认,勇气可嘉却没有头脑,总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并且又是发自内心愧疚和抱歉,让人无从谴责,到现在这样,真的无话可说。
原谅是人性中最纯朴的本能,但事到临头,不会有人对误解产生的后果负责。有人自作大度,有人一笑而过。强忍辛酸的回报是不会有的。所有的误会终会沉冤昭雪,就在于等不等的到那一天。而那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从深渊底下爬上来,哪怕和那些人站得一样高。
上帝赐予人两条腿纯粹是让人用来站的。她不屑于结果,只忠于内心。
颜辛拖着箱子来到停车场。她要去M市问辛琴一些事情。车子刚驶出停车场,颜辛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驶出,接着又有一辆车和她并行,又由一辆变为两辆,颜辛踩油门加速,突然从前方蹿出一辆黑车,当头撞上。
安全气囊猛地弹出来,剧烈碰撞。额头、手臂、腰部、膝盖都传来痛感。颜辛看着下车人的服装,忍着全身的疼痛,锁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