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终是初七和米妈妈睡了一张床,把另一张床让给黎安柏。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让一个男人同睡一个房间,怎么也说不过去,初七本打算另开一间房,黎安柏要死要活地不肯,当然,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授意于沈言,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们。
初七拗不过他,顺了他的意,却不能真的让他睡地上,不过,很久没和妈妈这么接近,这样也好,那温馨的母亲气息让她觉得温暖。
清晨,还很早,母女俩就醒来了,初七窝在妈妈怀里和妈妈说话,说爸爸,说爸爸和妈妈的生活。记得最清楚的是爸爸在病发之时和母亲的对话:
“老米,我一点也不苦……坚强点,你可答应过我,回美国以后,要陪我去享受佛罗里达的阳光海滩呢!”
“我没忘记……”
简单而平直的对白,没有一个“爱”字在里面,更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誓言,可却能让她感觉到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相濡以沫的深情,心中艳羡而骄傲,“妈咪,你和爸爸的感情真好……”
米妈妈微一展颜,眼角浅浅岁月的痕迹,“七宝,要知道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婚姻也一样,你想要怎样的婚姻和怎样的人生,需要自己去思考和经营,不是坐享其成的。”
妈妈的话有深意,初七仰起眸子,有些疑惑。
有些往事,米妈妈本来不想说,但是女儿此时正处于迷茫时期,说出来或许对她有启示……
她轻抬了下眼睑,目光放远,似乎望见岁月尽头的往事,“我和你爸爸最初并不是你所看到的这么和谐。嫁给你爸爸,是两个家庭的联姻,你爸并不想娶我,因为他有爱的人,可惜是个风尘女子,米家是绝不会让她进门的,所以才匆匆忙忙订下了婚事,想用婚姻把你爸爸捆住。你爸孝顺忠厚,最终没有逆你爷爷奶奶的意愿,娶了我,但是,我知道,他忘不了那个女人。”
初七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之间还会有这样的爱情故事,起初大吃一惊,后来也就释然了,是自己太笨,每个人都年轻过,况且爱并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只是更疼惜妈妈,同情地看着她,“妈咪,没有爱的婚姻不是很苦吗?怎么看起来你和爸的感情这么好?”
“用心啊!”米妈妈垂下眼睑,有些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我是一个认死理而且传统的人,嫁给你爸就一心想和他过一辈子,人都是有感情的,日久生情不是?何况我确实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维护我们的家,才和你爸爸有了后来的幸福人生。”
“是吗?那有什么好法子?传授给女儿吧!”初七听得饶有兴致。
米妈妈却只是点了点她的脑门,“每个人每段婚姻是不同的,你爸爸和沈言也是不同的,你们婚姻里的问题得你自己想办法去解决!”
初七听了,转过背,俨然不悦,“妈,你以后别把我和他牵扯在一起,我和他有什么婚姻问题?我们早就离婚了,什么关系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不恨他吗?”
米妈妈笑了笑,终是有些凄楚的,“我和你爸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幸福,其它的都不重要。”
“可是对我来说重要!”初七霍的起身,匆匆在地上趿着拖鞋,激动之下却怎么也穿不好,索性赤了脚,进了浴室。
这一天对沈言来说,也是极为刺激的一天。
首先,上午就接到林医生的电话,告诉他,这药片的主要成分是淀粉。淀粉对人体倒是无害,只是米爸爸那病,如果不按时吃药,自然会恶化。
沈言不知道米爸爸究竟吃了多久的淀粉了,他甚至怀疑,在办公室病发时米妈妈给他喂下去的那颗急救的药也是假的,否则,怎么会无治了?
想到这里,他再度给黎安柏打了个电话,同样地,叮嘱黎安柏只要听着,不要说话,令他想办法把米妈妈包里那瓶药拿出一些来,下午他会亲自去取。
他脑子里一直在锁定目标,究竟是谁换了药,这药经手的人只有两个——林医生和米妈妈,当然,每一个进出沈家的人也都可疑,想过报案,但警察势必会来查,打草惊蛇不说,必引来很多是非,这是豪门所最忌讳的。
在他看来,此人的目标似乎只是岳父,如果对其他人无进一步的伤害,那么就暂且观察观察再报警。
到了下午,他提了密码箱开车出门。
那封信里只说了三天后老地方见,并没有提到详细的地点和时间,但根据慕凌晨调出的那段监控,他猜测,应该就是三点左右初七所去的爱摩咖啡。
同样,也是根据那段监控里截出来的男人照片,他停了车,循着他的目标人物。当然,他还没有大意到提了钱下车去找的地步,只是在车上,透过车窗,往咖啡厅里望。然而,他把他视野范围内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是那人没有来,还是他的角度看不到咖啡厅全部?
他决定沉下气来,等。
那人如果在咖啡厅,发现初七没来,一定会出来的,而只要他出来,沈言就确定自己能认出;如果他不在,沈言就不敢确保这其中有什么圈套,也不打算自投罗网。沈家的起起落落,让他过早地收敛了年轻人的鲁莽和意气,每走一步,必要稳、准、狠。
狠?这个字让他的心剧痛了一下,唯独,对一个人狠不起来,上天却偏偏的如此狠心,让他和她之间出现这样无法修补的裂痕……
想到这里,发现自己怎么走神了,眼前全是初七愤恨的眼神,赶紧提醒自己,注意力要集中。
他看着时间,一直在爱摩咖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他选择了放弃。
要钱的人,不是他,人家自然还会找上门来的。
车调了个头,他往初七所住的宾馆开去。
并没有上楼,只是打电话让黎安柏下来,取了他要的药片样品,然后嘱咐他,注意初七,甚至注意初七所有的电话往来。
黎安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和米爸爸的死有关?瞧沈言的样子是不想说,他也就识趣地不问,返回楼上继续保护初七和米妈妈,一直到她们明天上飞机。
晚上,黎安柏陪同她们母女俩去酒店餐厅吃饭,初七刚刚坐下来,便觉得有些异样,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看似的。
她心里莫名便惶惑起来,不动声色地四下张望,却如雷击般发现一张极不愿意看到的脸,和上次一样,戴了顶鸭舌帽,却穿着无比光鲜的西装,若不是那顶标志性的鸭舌帽,乍一看,她还认不出他来。
那人自然是一直注意着她的,与她目光对视的瞬间,居然朝她笑了笑,那种笑容……初七说不上来,白森森的牙齿一露,让人觉得恶心而恐慌。
他还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最后一次吗?可见于深海的话没有说错,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
这时候,她极度希望于深海在身边,毕竟,这件事只有于深海知道!
可是,自昨晚晚餐后,就不见了于深海,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那人的目光下,她拿着刀叉的手有些发抖,碰着瓷盘,声音细细碎碎的,很是异常。
“七,你怎么了?”黎安柏敏锐地注意到了。
“哦……我冷……”初七确实脸色微微泛青,本来最近就消瘦了很多,面色一直不好,这个谎话还说得过去。
黎安柏便嘲讽她,“你们女人啊,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这几天阴雨的天气,还穿个裙子,怎么不凉?”说归说,照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着。
初七低着头,假意尴尬,实则在掩饰自己的慌乱。然而,当她再一次抬头时,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心中稍稍一松,但转念一想,此人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这突然不见,不知还要做什么事来,心中慌乱,放下刀叉,打了个喷嚏,手指扔在发抖,连声音都抖起来了,“妈咪,小安子,我还是冷,这厅里冷气开得太低了,我们叫东西回房间吃吧!”
黎安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走吧!”
刚准备走,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您好,你们的菜上齐了。”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初七情不自禁抬头一看,那双诡异而充满贪欲的眸子让她竟然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黎安柏急问。
“没……没事……菜汤泼我腿上了……”初七假意用纸巾去擦裙裾。
那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套侍应生的衣服穿着,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初七面前,初七怎不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对不起!真对不起!”那人伪装的侍应生把菜放下,也用纸去帮着初七擦,顺便将一张纸条塞进初七手里。
黎安柏一见便火了,“你怎么回事?泼了汤我不怪你就不错了,你的手还不规矩?!谁要你给她擦的?”
那人呈现一片惶恐之色,赶紧住手,对初七和黎安柏鞠躬道歉,“对不起,请不要告诉经理,不然我就完蛋了!”
初七是深谙其中缘由的,给黎安柏使了个眼色,“算了吧,我们走!”
这晚饭也不想吃了,她手里拽紧了纸条,急匆匆就往房间奔去。
进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关了门,把纸条展开,上写:
沈太太,我们又见面了。我可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沈太太所居住的酒店啊!真是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令尊的事,也不知道你和沈先生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所以,把一封信寄到沈家去了……
寄到沈家?初七一看见这几个字,心里就乱了,那沈言看见信了吗?他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吗?不,应该不知道,否则不会这么平静!
如此一想,又往下看:
我想信应该是沈先生收到了,所以,今天下午沈先生去赴约了。不过,我是个很守诚信的人,我记得对沈太太你承诺过,这件事不会让除了沈太太你和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那么我就会信守承诺,所以,在我得知沈太太已搬离沈家后,我便没有去咖啡厅赴约,只是,远远的,在某个角落,看见沈先生的车了,在咖啡厅门口等了我连个小时啊!
沈太太是否可以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上再帮我一次呢?我保证,这一次之后,再也不骚扰你,这一次是真的保证。
好吧,我的要求也不高,就一千万,还是现金,如果沈太太觉得可以的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会在两天之内等沈太太的电话。
初七无法平静了,她恼恨自己的异常。
上一次收到这个无赖的信,她是那么的镇定沉着,没有丝毫害怕,这一次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不好的预兆?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一千万!即便她愿意给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这个时候,无论找沈言还是找妈妈要钱,都是让人疑心的!何况,她也不会去找沈言!
不管怎么样,先给这人打个电话再说!
她不敢用手,甚至不敢用房间里的电话打,出了浴室就往外奔。黎安柏和米妈妈正奇怪地看着她,见她这样,黎安柏忍不住叫道,“你去哪里?”
她这才想起妈妈和黎安柏的存在,惊惶回头,努力平静了喘息,“我……去买东西。”
“买什么?”黎安柏闪着亮光的眸子里满是狐疑。
“买……我买卫生棉啊!你也要管!”初七索性找出一个足以让黎安柏尴尬的借口,以堵回他狐狸一样的眼神。
然而,他这样的眼神却丝毫不减,拿出钱夹,慢吞吞地道,“不拿钱去?”那神态,像足了沈言,真是足以说明什么叫耳濡目染。
“哦!我忘了!”她接过钱,飞一般的逃。
黎安柏等她进了电梯,才走出来,搭乘另一个电梯,直达一楼。
一楼大厅,她正在对酒店前台说着什么,然后前台小姐指了指电话,原来,她是要借电话。
前台小姐回头,看到了他,他做了个手势,闪到一边隐藏了身影。
初七拿着电话对着前台说,“对不起小姐,私人电话,你可以不可以回避一下?”
“好的!”前台走之前把电话又往初七面前推了推。
初七还是很紧张,按纸条上的号码拨了过去,那边很快便响起男人的声音,“这么快就想好了?沈太太?”
初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勇敢一些,冷漠一些,“是的,想好了!对于你这样言而无信的人还用得着过多的考虑吗?别忘了,你上一次可是打了收条的,我还保存着呢!”
“是吗?”那人无耻地一笑,“沈太太觉得那张收条有用吗?你拿出来法庭能把我怎样?”
“我可以告你敲诈勒索!”初七压低了声音怒道,“我告诉你!我把我们上一次的谈话还录了音,我相信,加上这个可以够得上证据了!你再来胡搅蛮缠,就等着吃牢饭吧!”
那人微微沉默,继而大笑,“沈太太,我就是个烂人,光棍一个,在社会上混,怕的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进监狱吃牢饭,对我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衣食无忧啊!”
“你……”初七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无耻的人。
那人继续不阴不阳地道,“沈太太,你们就不同了,我把这东西交上去,可就多了一个沈先生陪我一起坐牢,商业巨子啊!我们做小报记者的一辈子都希望能有一次和沈先生这样的人对话,那就一举成名了!哪里还想过会有机会和他一起吃牢饭?哦,对了,沈太太,我忘了,你和沈先生闹翻了,可能你对沈先生的下场也不在乎了,但这个事情要追究起来,沈太太你,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吧?”
初七的脑子,此时乱成了一片,自己负法律责任?她不在乎!她不是没经历过!再来一次又何妨?沈言坐牢?那就去坐吧!他是害死爸爸的凶手!可是法律上他却没有责任!也许是苍天有眼,才让此人在这个时侯出现,正好可以惩罚沈言!
想到这里,她倒是不再惊慌发抖了,冷然一笑,“好啊!你去吧!交给警方!或者登上你的小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最好快点!因为我要走了!我要亲眼看着沈言倒霉!”
那人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底气也不那么足了,“沈太太,你可要想清楚!这样吧,八百万好了!我明天在贸易中心的吸烟区等你,过了明天下午三点你不来的话,我就真的把这东西交给警方了。”
初七心里有软软的一股浪在流动,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一般,眼前猛然闪过父亲倒在地上喘息的画面,立刻变得决然,“请自便!再见!不,是永别!”
说完她“啪”的一声,果断挂了电话,那一声重响,如狠狠一捶打在她心口,痛得她满心满肺都肿了起来一般,把整个胸腔撑得满满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她这么想着,试图让自己好过点。
明天下午?明天她已经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了!这里的一切,她都会忘记得干干净净!她这么对自己说。
一定可以!只要努力,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她抬起下巴,让身体舒展一些,这样,就可以让疼痛也舒缓一些,眼泪,更不会流下来……
黎安柏在暗处一直看着她,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似乎很想哭,似乎很痛楚,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速走到前台,那前台小姐是他早已打点好的,见他来,便从电话里取出一盒录音带。
他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然后派心腹急速把这录音带送去给沈言。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酒店,不知究竟聚集了多少势力!黎安柏的人刚走,就有人打电话汇报了,“老板,黎安柏这两天一直在酒店,期间沈言来过一次,只见了黎安柏一面,没上楼。刚才,米初七在前台打了个电话,黎安柏录了音,交给人送走了。”
“嗯,为什么黎安柏能想到先搞定前台,你们不知道呢?”所谓的老板说话轻言细语的。
这人知道自己犯错了,老板越是轻言细语,表示怒火越大,“老板,那我们去把录音抢回来?”
“蠢猪!那不是暴露我们自己了吗?”
“那……怎么办?我们错了……办事不力……”
“说你蠢,还真蠢!不会去查查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找到人了还要录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