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他五岁那年,爹带他离开过一次那个村子,却没告诉他为什么。后来发生的事,他记不大清楚了,但他知道自己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婴孩,裹在一张大红色绣着梅花的袄子里,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两颗黑宝石般动人。
爹爹带他离开的时候,他很舍不得,拉着爹爹的袖子问他,他还能不能再回来见见小妹妹。爹爹那时候倒是笑了一下,“那爹帮你同她家说说,帮你订下这门小娘子,可好?”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萧逸书不记得了,但怪异的是,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生得一双漂亮眉眼的小姑娘。
萧逸书分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为什么,但当他在林子里第一眼见到琴奏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稔。当然,他并没有想到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丫头,毕竟天地这么大,总不会这般巧合就遇上了。
可既然心底生出这样的熟稔感,萧逸书就不可能让琴奏一个人自生自灭。当她问最近的乡镇往哪走的时候,萧逸书指了他家的方向,其实往另一头走,才能走到她想去的大乡镇,可萧逸书就是这么做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萧逸书虽不至于故意卖乖,但多少还是想要逗她开心的。一个人开心不开心,不看嘴角,而应该打量他们的眉眼。萧逸书从一开始就知道琴奏过得不开心。他帮琴奏治病,谁家的姑娘脚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面无表情?他帮她把脉,发现她的脉息真的很乱,大起大落对练武的人来说最是忌讳。
在她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事,若不然她不会总是这样一幅不快乐的样子。萧逸书不晓得自己心底的疼痛为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琴奏能过得快乐一点,他可以做得更多。
“男女授受不亲那是说给别人听的,琴奏,你我之间,用不着拘泥这些东西。”萧逸书见琴奏不吃那些点心,便拿了回来,用荷叶裹回去后,将葫芦递给琴奏,神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
琴奏接过葫芦,抿了一口茶水后,“你从小就住在乡下,花花草草的事你或许知道得最清楚,别的,我便是说了,你大约也是听不懂。”
没等琴奏继续往下说,萧逸书招了招手,便打断了她的话,“或许是听不懂,但起码我愿意听,不是吗?”最寂寞的不是一个人待着,而是边上有很多人陪着你,但却没有人能陪着你的心。
琴奏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萧逸书,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一年后,你未成亲,我也不曾嫁人,我们还像现在这般,就成亲吧,好不好?”
或许真的就像是萧逸书说的那样,仅仅只是需要有个人陪着。琴奏不是不明白什么叫爱,在她明白的那天起,她就偷偷喜欢上一个永远不会喜欢自己的男人了。她甚至为了这段无谓的感情付出了一切。
可现如今,她依然颠沛流离,何处可以为家?她想停留的那个地方,没有人希望她留下。现如今,眼前这个男人却让琴奏忍不住想哭,如果这一切都已成定局,那么同他一起,踏遍山山水水,只做一对普通的小夫妻,也算是顶好了,不是吗?
萧逸书不知道琴奏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脸颊登时浮上一片绯红颜色来。谁说男儿家脸红不好看的?琴奏看着因自己一番话而面红耳赤的萧逸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是她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她才及笄,或许年纪并不算大,但她的心真的已经老了,老到她如果不找个人救赎,或许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如果萧逸书愿意收留她,她愿意这样子跟他过一辈子。
而萧逸书呢?如果说琴奏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么他呢?
他过往的年岁里除了药草就是医术,一个人不是呆在院子里,就是在深山老林里乱窜,偶尔出门帮村里的乡亲看看病,倒也过得悠然自在。萧逸书自己或许并不觉得,但他的气质搁在乡野里那也算是极出彩的,邻里乡亲多是热心肠的人家。自打萧逸书过十七后,就陆续有不少媒婆登门。
萧逸书起初只拿对方做病人招待,可久了之后才晓得不对头,可他实在没心情陪人做这种事,于是也都婉拒了。萧逸书母亲早亡,而父亲萧振南也早就去世了。萧逸书是不清楚自己还有什么长辈在,但起码自己是不认识的。所以婚姻大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但越是这样,萧逸书越是清心寡欲极了。萧逸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共度一生,毕竟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离了草药,可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整日里摆弄草药,常年在深山老林里过活的男子呢?
琴奏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有过惊艳,饶是现在,两个人明明相处也算久了,可萧逸书依然会对琴奏觉得惊艳,只是这时候的惊艳,无关乎皮相,而是眉眼。
萧逸书觉得琴奏的眉眼比自己曾经见过的最美的深潭都要来得美丽,也就是因为这双清澈见底的眉眼,他认定琴奏是个好姑娘,所以琴奏当初凶神恶煞地用剑指着自己,他也一点都不怕。可萧逸书不是傻子,正因为琴奏的眉眼太过干净纯粹,所以也叫人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他不知道在自己遇上琴奏以前,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她过得很辛苦。他是大夫,即便自己不曾真的动过手,但他还是看得出来,琴奏的脸不是她本来的样子,可那有什么关系?就像易容术一般,你可以将妙龄少女整成一个七旬老太,可独独一双眼是动不了的。
萧逸书相信,拥有这么一双漂亮眉眼的女孩子,本来面容就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他在琴奏身上并没有看到多少悲喜的落差,也肯定了他的猜测。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改变了自己的面容,成为另外一个人,毫无疑问有人对他这样做的。萧逸书知道,但凡女子,最在乎的定是自己的面容,琴奏没了自己的面容,定是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