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走后,讷敏又再端坐了一些时候,额上已经开始往外透汗了,屋子里虽然摆着冰,但毕竟人多,她身上的衣服又厚重,为怕在进宫途中出现尴尬,也不能象别人那样进些冰果子什么的,自然也就比旁人更热了些,好在内务府选来的女官们,在这时候终于到了。
女官,俗称为侍妇,虽然有一个“侍”字,但却不意味着她们是下人,相反的,能充任女官的,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命妇。如同领侍卫内大臣要随同皇帝前引后扈一样,后妃、福金等人在出外行走的时候,大事行礼上也需要有人来做引导,而这引导的人,多数都是由随侍的大臣侍卫之妻来担当的,只是一般定例所需女官的数量比大臣侍卫们要少,于是就需要内务府先行从中甄选,再开列名单向上具奏,被批准的人就是女官了,也就是说,女官是因差事暂时而设的,等她们任完了差事,就可以解任回家了。
皇子婚仪中规定,来福金家奉迎的人员配置是:内务府总管一人率领属官二十人和护军参领一人率领护军四十人。此时的内务府总管有四个,分别是海拉逊、飞扬武、班第和佛伦,将他们几人以及他们夫人的生辰八字一排,佛伦夫妇双双都是年命相合、生辰无忌,自然也就成了正选。只是佛伦夫人并不用到乌喇那拉家来,她行的是赞事之责,是要提前到四阿哥的居所祇候的,而到乌喇那拉宅第来的八名女官,则是佛伦带来的属官中某些人的妻子。
女官们虽然来了,却并不会进到讷敏的屋里来,而是要在阁前祇候,讷敏的大嫂已经迎出去招呼了,李嬷嬷等人就赶紧凑到讷敏的身边,小心的将她额上和脸上的湿气拭去,再看看有无需要补妆之处,等这些都收拾停当了,外面女官们也让人传话进来,吉时到了,请福金升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人俱都起了身,向讷敏行下礼去。讷敏搭着李嬷嬷的手,缓缓的站起,又将手伸向颈处,将生命伊始就挂在上面的吉祥锁摘了下来,走向自己的额涅。乌喇那拉夫人忙向前迎了两步,伸出略微带着些颤抖的双手将吉祥锁接了过去。
“额涅,”讷敏将乌喇那拉夫人的手和吉祥锁一并握住,“我走了,您和阿玛要多保重。”
“四福金放心,家里会一切都好的,”乌喇那拉夫人合着讷敏的手,眼睛不舍的看着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讷敏冲乌喇那拉夫人笑笑,再好好的看了看她的脸,又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抽回手来,重新搭在李嬷嬷的胳膊上,向屋门外走去。
乌喇那拉夫人握着吉祥锁的手又紧了紧,但也仅只是一瞬间,就马上将其收好,在儿媳的陪同下随在女儿的身后也往外走。
在屋门外守候的不只有女官们,还有讷敏的大哥星辉,他要负责将妹妹背到奉陈在中堂的红缎帐舆那儿,女官们会在他的身前身后相随,而乌喇那拉夫人和讷敏的两个嫂子则是随同在后相送。
星辉是费扬古的长子,但却是庶子,因着五格的出生,他的身份和地位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不过最近这些时候他却没怎么想这个,妹妹就要嫁到皇家了,要成为皇子的嫡福金了,虽然是带着点冲喜的意思,但能被选上,就说明自己家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很被认可的,一时间因为阿玛那不光彩的致仕而有些冷落的门户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已经成人日久,并娶了妻生了子的星辉,对此种变化的感受自然更深刻些,在阿玛致仕之后的这几年里,自己在差上虽不至于被人打压的不成样子,到底也还是不大舒心的,结果妹妹一被指婚,不,是在妹妹被指婚以前,自己就已经从正四品的副骁骑参领被提到正三品的火器营翼长了,二弟富昌则是从正五品的步军副尉,升至了正四品的副骁骑参领,这当然是皇上在为妹妹抬高身份,按说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星辉却觉得自己的高兴里还夹杂些别的什么。
讷敏却顾不上去管星辉此时的心情为何,时候不多,她得赶紧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才行,将把着大哥肩头的手往里收了收劲儿,讷敏悠悠的低声开了口,“大哥,妹妹要走了,本还想着再大一些跟你和二哥学骑马的,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星辉先是一愣,随即心头就泛起了一丝酸意,因为嫡庶的关系,再加上年龄也有些差距,自己跟这个妹妹亲近的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她开始学规矩之后,总是摆着一副端庄严正的神情,那种小大人的样子,偶尔看着还会觉得有趣,但看长了又会觉得无趣了,所以每次见面,自己与她的话都不是很多,等到她被指为皇子福金,有了君臣之分,就更不可能亲近了,却不想在她马上就要去往宫中、以后难得再见的时候,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星辉只觉得喉头发哽,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讷敏说这个话只是起个头,虽然她前世小时候确实是这么想过的,但事态的发展已经不能如人意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星辉再说什么,而是抓紧时间将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进行,“大哥,妹妹想求你一事。”
“我可是当不起福金的求字,”星辉眼睛扫了扫周边的人,看他们都是低垂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已、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不关心的样子,他当然知道肯定是有人在听的,但却也不能不理妹子的话,“福金有什么吩咐,我纵是赴汤蹈火也会全力去办的。”
“我自是不会让大哥去赴汤蹈火的,”讷敏轻笑一下,她当然也知道有人在听,但自己要说的话并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我只是想求大哥和二哥在这些日子里多为我寻些书来,等我归宁的时候带走,当然,要不犯忌讳的。”
“知道了,我会抓紧办的。”星辉是知道妹妹的妆奁之中有书画文墨的,虽然不多,但也都是精品,但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提这个,而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只不知福金较为中意哪方面的?”
“是我日常要看的,杂一些也没关系,”讷敏进一步的说明着,“总之哥哥们看着置办就是了,哦,对了,还有字帖,我的字也得多练练才或能见人呢。再有,”讷敏又继续说道,“若是能弄三套,咱们兄妹三人同看就更好,这样等将来有机会见面时就可以互相比一比,若是到时候,你们还不如我这个做妹妹的,我可是要笑的。”
星辉听了妹妹这番话,心里一动,头慢慢的点了点,“福金聪慧,原不是我等能比的,但勤能补拙,我带着和弟弟们一起好生用功,以期能不落后太多。”
“大哥这话,可是让妹妹脸红了呢,”讷敏笑了笑,“你的学问自是强出我百倍的,只恨我以前虚度了光阴,没能多请教。”抬眼间见马上就要到地方了,讷敏收起了笑容,又再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阿玛老了,这个家,以后就靠你来撑着了。”
“福金放心。”星辉面容凝重着,声音也比之前更低、更沉了。
再接下来,讷敏和星辉就没说什么了,也没机会说什么了,因为他们已经进到中堂了,女官们快步过去点燃了藏香,在皇子福金定制的红缎帐舆内熏绕一圈儿,又熏了熏一会儿要用来盖头的锦帕,为的是要驱除邪气。
星辉小心的将妹妹放下,又对她点了一下头,这才躬身退步离开,到大门外与自己的阿玛和弟弟会合了。被送到彩舆里的讷敏,一手接过苹果,一手接过如意,又有一名女官过来将那方被藏香熏过的红色锦帕盖到她的头上,然后舆帘也被垂了下来,负责抬轿的八名内銮仪校齐齐用力,挺直了腰板将彩舆抬起,向外走去。
而乌喇那拉夫人这时候就不能再跟着了,她看着女儿望向自己的眼睛被盖头遮住,看着舆帘垂下,又看着红缎帐舆载着自己尚还未成年的女儿被一路抬了出去,之前还有的一些荣耀之心,现在全转成了酸楚,女儿这一去,可是要被抬往深宫,虽然还有九天后的归宁,但却也是不能过午,那之后若再想见女儿一面,虽不比难如登天,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其他的皇子福金还可能因怀孕特旨招家中额涅前去照顾,可是自家女儿离及笄之龄还有好几年呢,若是皇贵妃娘娘再有个什么……
“额涅,回去吧。”星辉的妻子伸手来扶一直盯着彩舆离去方向的乌喇那拉夫人,“还要准备去宫中领宴呢。”
去了有什么用?虽然进宴的地方与女儿相隔并不远,可却是见不到面的。乌喇那拉夫人心里叹息着,面上却已经对跟过来观礼的宾客们露出笑容,“让大家见笑了,四福金自小没离过我身边,虽知她这一去,是极有福气的,却终究忍不住失态了,请大家见谅,现在,还是先请到里面用茶吧,一会儿再一起到宫中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