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内銮仪校抬得平稳,但坐在彩舆中的讷敏,却依然能感受着那份晃动,自然也能感受到停顿,她知道,这应该是到了自家的大门外,在改换太仆寺的轿夫,想到自己的阿玛和兄弟们应该就在此处候送自己,讷敏握着苹果和如意的手又用了些劲儿,自重生之后,除刚才背自己的大哥星辉外,其他人自己还没见过呢,尤其是五格,自己的小弟弟,现在应该还是个贪玩好动的小孩子,而不是长大之后那不争气的样子。
四阿哥登基后就马上追封了自己阿玛为一等公,可又过了几年才让五格袭了一等候,五年的时候封了他个副都统,但没过两年就又因他“全不晓事物”而降为散秩大臣了,这还是他不想自己的面子太难看了,否则只怕这个散秩大臣五格也捞不上,虽然等同于闲职,却好歹也是个从二品呢。
其实讷敏今天会跟乌喇那拉夫人说家里要稳得住,倒并不是说前世家里就有什么不稳的,只是,怎么说呢,她是在宫中不知外面事,等到能分府出来了,却发现家里的兄弟们全成了平庸之辈了,如果说大哥、二哥还有可能是做出来的平庸,那么五格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平庸。
不是说平庸就一定不好,在康熙朝皇子们相争、互竞储位的时候,若是其他人家,为了避开党争、不被卷入而假做平庸,讷敏可能还会赞一声聪明,可是乌喇那拉家却是不同,自己可是四阿哥的福金,他们的立场在别人看来是早已经注定了的,还有什么可避的?要避也是四阿哥避。与大阿哥和八阿哥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要争储不同的,四阿哥面儿上从来都是只管实心办差、不搀和党争的,他们自也用不着乌喇那拉家会象大福金的母家和八福金的外祖家那样跟着挨训受罚。
讷敏在前世也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两个哥哥或许在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装平庸,可是装得久了,到后来就成了真平庸,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怕蹈阿玛的覆辙,又觉得自己成了皇子的姻亲,而会受到更多的关注,所以宁可无功也别有错,一切都稳着来的好,但对康熙和雍正这样爱才的人来说,平庸的本身就是一种错,而稳和平庸也绝对是两码事。
而今讷敏重生了,自然是不想母家再平庸下去了,不是说要他们有多么出头,但也不能让人家提都提不起,有一个能撑得住的母家,不管是对福金的自己,还是皇后的自己,那都是很重要的,乌喇那拉家是因族旺而出了皇子福金的,可在此之后一直到自己当了皇后,族中都再出不来顶楞的人,这怎么能行?
只是讷敏重生过来的太晚,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只能是抢着有多少做多少,希望以她皇子福金的身份,可以让家人至少是能认真的想一想她的话,等到归宁那天,她再找机会加上一把劲儿,只要阿玛和大哥有所触动了,这事儿也就算是起了个好头儿。
讷敏这边只顾想着母家的事儿,没注意彩舆已经又往前行了,等她回过神来,离乌喇那拉家应该也有些距离了,而离那个自己当福金时住了十多年,当皇后时又住了将近十年的紫禁城则是越来越近了,想到马上就要再次见到那让自己纠结了一世的人,讷敏的心思又开始浮动了起来,这应该是还魂回来所造成的后果之一,讷敏也感觉到了。
可能是在适应这个身体的缘故,现在的讷敏虽然还保留着以前的记忆和头脑,但心理上却在往回缩,本来早已经变淡了的争胜和不甘之心也在开始往回升,让她不至于什么都无所谓,也不会看谁都觉得是小孩子,这倒也罢了,讷敏现在只希望自己别再有小孩子的冲动就好,要知道在皇宫之中生活,爱冲动可不是什么好事。可争胜和不甘之心,却算不得是坏事,虽然不是自己要求的,但既然是已经回来了,讷敏自然是不想再走回以前的老路,而是要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努力,弘晖,那是她必要保全的,至于要如何对待四阿哥,讷敏的心思就有些复杂了。
讷敏承认,前世与四阿哥的慢慢疏离、渐行渐远,其中不只是有他的问题,也有自己的问题,现在重新来过了,或者自己可以换一种方式去努力,能得到前世渴望而未能得的情爱当然是好,如果还是不行,至少也要得到他的真心敬重,再加上自己嫡福金和皇后的身份,弘晖只会是当仁不让的储君,更何况四阿哥本来就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在前世的时候,讷敏就常在想,如果弘晖一直都还在,自己和四阿哥或许就不会变成后来的相敬如冰。
在讷敏做着自己思量的时候,彩舆的又一次停顿惊醒了她,虽然前世今生自己都是呆在舆不得亲见,但从她所熟记的婚仪程度中,讷敏却知道,这应该是到了宫门前,众人下马、仪仗止步了,接下来自己的轿夫要重新换回内銮仪校,再然后就是到达四阿哥所住的乾东五所中的三所殿前了。另外,讷敏还知道,其实皇上本来是想让四阿哥住进二所的,却被皇贵妃以“长幼有序”为由阻止了,所以三阿哥现在虽然因为没有成婚还住在兆祥所,但二所却已经被留出来给他了,至于头所,当然是已经成婚的大阿哥和大福金在住。
彩舆进到宫中之后,要行走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也不很长,在又一次感受到了停顿的同时,讷敏也听到了外面女官的声音,“四福金,要降舆了。”
“嗯。”讷敏轻应一声之后,彩舆也稳稳的被放在了地上。
但这时候讷敏却并不能出舆,在她马上要开始去做那一系列的礼俗之前,四阿哥要先起个头,表现一下他的箭术,在舆中听得三声响过,讷敏嘴角微微一翘,刚想着四阿哥虽对巡猎之事不很热衷,但箭术还是不错的,一片光亮就透了进来,即使盖着盖头,讷敏也依然能感觉到的。
舆帘被掀开了。
在女官的恭导下,讷敏从彩舆中踏了出来,站稳之后,一个声音有别于之前那些女官之人,近前来恭敬的取走了她手中的苹果和如意,又递上了宝瓶,她应该就是今天做赞事的佛伦夫人了,而与民间一般是装金银米(也就是黄米和白米)不同的,皇子成婚的宝瓶之中装的是珍珠、宝石、金钱、银钱、金‘如意’、银‘如意’、金锞、银锞、金八宝、银八宝各两个,而金银米,照样也还是有的。
捧着内容多多的宝瓶,脚踩着红毡,在藏香提炉的引导下,讷敏先是跨过了内务府营造司预设的火盆,又迈过了武备院预设的、其下还压着两个苹果的马鞍,等到终于将宝瓶也交了出去,又与四阿哥一同拜过了天地,进了新房,坐到了床上,看到那个秤杆伸到了自己的盖头底下,再一挑,讷敏跟着就低下了头。
这一回讷敏自然不是怕妆花会被人笑了,在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之后,她就“含羞带怯”的、缓缓的抬起头来,闪动着秋波,飞快的看了一眼面前身着蟒袍补服的人,又飞快的将眼睛垂下了,然后小小的、隐蔽的、但应该也可以让四阿哥查觉到的轻咬了下嘴唇,等到再次撩起眼帘来的时候,看向四阿哥脸上的眼波虽然又闪了一下,却很快的就定住了,再接下来,就是带着些纯真、却又暗含着欣喜的仔细端详了。
说四阿哥穿的是蟒袍补服,蟒袍是没错的,但补服就不对了,这只是一个通俗的叫法,其实这种套穿于朝服和吉服之外的“褂”,穿在皇帝身上叫“衮服”,穿在皇太子、皇子、亲王、亲王世子身上叫“龙褂”,只有穿在郡王及其以下官员们身上,才叫“补服”,也叫“补褂”,或是“补子”,根据身份等级不同,上面装饰的纹样也有不同,四阿哥是皇子,龙褂与皇太子一样,绣有四团五爪正面金龙,分布在两肩及前胸和后背,而穿在龙褂里面的金黄色蟒袍上面则是九条五爪蟒,腰间系着的吉服带也是金黄色的,上坠有荷包、玉佩等物,头上所戴的吉服冠是红绒结顶。
虽然这些服装做得很是精美,但前世已经看过许多次的讷敏的注意力当然是不会放在它们上面的,她更多的目光是放在四阿哥的脸上。
没错儿,自己一路上也回想过他年轻时的面容,但毕竟事隔多年,总是不那么真切,现在看到了他本人,记忆也立时跟着清晰起来,面前的这个人绝对就是自己前世、同样也是这一世的夫君,只是他的眼神,却没有自己记忆中的那么锐利,也全没了印象中新婚第一天的生硬,而是正闪动着诸如惊讶、欣喜、羞涩,还似乎有些玩味等种种情绪,带着他的面容也跟着生动了许多,讷敏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变换了一下方式,已经收到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