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满了天空,雨幕渐渐从西南角推上来,一道银蛇似的电光闪过,接着一声劈里啪啦的雷声,震撼得山摇地动。刹时,豆粒大的雨点,顺着风势,一颗接一颗斜刺儿倾泻下来。
顿时,大地上水雾弥漫,连十几步远的地方也沉浸在茫茫之中了。
张大鲁把衬衫脱下来双手撑在头顶,顺山梁跑下来。大雨好像要把空气压缩到地下,使他感到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雨,哗哗地直浇下来。山坡上淌下了一股股的水流。水流顺着沟渠、山洼打着浪花、卷着泥沙冲下山,汇成一股巨大的河流,咆哮着,奔腾着,肆无忌惮地仿佛一头激怒了的蛟龙,在旷野里撒野。
忽地,大鲁隐隐地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他举目望去,在不远的山坡上,正有一个人一步一滑地往上爬。
“这是谁?”他立即跑了过去。原来是柳小妹,她衣服被雨浇得紧紧地贴在身上。两条乌黑粗大的辫子甩来甩去。她手中提着竹篮子,正在坡上为难。
大鲁几步跑上前,拉了她一把。小妹才爬上坡顶,俩人一前一后地踏着水花,跑到一棵大柳树下,才松了一口气。
“在哪里来?”
“我姥姥家——真倒霉。”
她把竹篮放下,拧着衣服上的水。
雷一声声地在头顶上轰鸣着,雨水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天上泼一来。虽然树下能稍稍避开雨的直接浇淋,但寒气却一阵阵地袭来。柳小妹经受不住寒气的吹击,面色渐渐地苍白了,嘴唇也慢慢地变成紫黑色了。她冷得浑身颤抖,牙齿也抑制不住咯咯咯地打架。
大鲁见她冷成一团,把衬衫上的水拧了几把,轻轻给她披在身上。这鬼天气。
小妹回头望了他一下,举手推开他的胳膊:不……你也冷。
“我不冷。”大鲁拍拍自己的胸,把衣服给她披好。他自己上身只穿一件红色的背心。他古铜色的粗壮胳膊已被这寒风冷雨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毫不在意。小妹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再推辞。又感激地看看他,虽然大鲁给的是件湿衣服,但毕竟多了一件。她渐渐地感到不冷了。这才问他:“你上哪里来?”
“到城里。”
大鲁看了她一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兴致勃勃地谈起来:“你爸不是说在咱村石峡建造一座小型水电站。那天老王路过说,建成后,准能供十个、八个村的用电。今天我就是进城请老王来测量测量。”
“这能行吗?”小妹用疑虑的目光望了他一下。她明白,建水电站,这在东溪乡这个小山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而且机器设备技术指导这些谈何容易。
大鲁对这件事却蛮有信心。他冲着小妹憨憨一笑,很有把握地说:“行!有你这个好爸爸,一定行。”
他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建成水电站的许多好处:“安电灯,安电磨、电碾、大喇叭……”
他仿佛已经“站在水电站机器旁了”。只要机器隆隆一响,嗯,真美极了。
雨渐渐小了。他俩才从柳树下出来,路非常泥泞,他俩半跑着,水花带着泥沙,溅到他们的腿上、身上。
不一会,他们跑到一个俗名鬼崖边的窄路上。这条路,一边靠墙,一边是五六丈深的崖头,中间仅仅有一步来宽的一段窄路。现在,路面泥泞难走。大鲁不时地关照着小妹。
几天来,时雨时晴,崖边的土湿透了,有的地方开始塌下去;有的已经裂了缝。水从缝里又流了下去。有谁敢从上面走过去,立刻就会陷下去。小妹一边走,一边盯着崖边。忽然她脚底一滑,一只脚紧紧踩到了崖边,身子砰地半躺在泥水里,真险哪!她脚下的崖皮正裂着缝,被她一踩,颤悠悠地动荡起来。眼看她就要连人带土滑下去,直惊得她大叫起来:“啊呀——”
大鲁一看,一个箭步扑过去,双手用力一推,把小妹推到路里面,他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随着大崖皮,轰隆一声摔下去了。崖底立时冲起一股尘雾。
“啊!”小妹惊呆了。直愣愣地望着从沟底冒上来的一股飞腾弥漫的烟硝。半晌,她才像从梦中惊醒,内心一阵乱跳,两腿也软得发抖。“这,这……大鲁!”她哭了。烟尘渐渐散了,她才镇静下来提起竹篮,跑到西面,过了鬼崖边,由山坡上连跑带滑地朝山下跑去。几次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跑。直到看见大鲁躺在土堆上时还滑了几跤,衣裳上滚了许多泥浆,脸上擦破了皮,淌着血,但她一点也没有觉得。
她爬上土堆,见大鲁躺在上面。慌忙把他扶起来,但大鲁腿上像乱箭横穿,撑不起来,剧痛使他紧咬着牙呻吟着。
怎么办呢?
雨还在下,崖皮还有塌下来的危险。小妹急得拉着他的手焦急起来。
大鲁咬着牙,跪了起来,但全身像刀割一样难受,又躺下去。小妹真没办法,心如火燎,万分着急。怎办呢,不能在这里老等着啊。
忽然她蹲下来对大鲁说:“来,我背你。”
“行吗?”
“试试看。”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大鲁只好伸出双手,又跪了起来。小妹咬着牙,狠劲地把他背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探索着走下土堆。刚走出十几步,忽然背后崖头上,轰隆一声又塌下一批土来,正砸在大鲁躺过的地方,扬起一股灰雾。大鲁回头一看,惊得脸发黄。
呀!
他惊叫一声,汗水从额上直流下来,夹杂在雨水里,滴在柳小妹身上。多么危险啊——他眼睛湿润了。
小妹被大鲁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浑身热烘烘的,她咬着牙,鼓着劲,踏着水花,顺沟而出。这时她整个心里充满焦急和惊慌。
快到村口了,在一棵树下,她愣愣把大鲁放下,长长吁了口气,松松肩膀。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背出来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她苍白的脸上立即布上了一层红晕。
她张望着村口、多么希望有人来接接她,但她又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俩在一起——那是多么羞人啊。
休息了一会,她又把大鲁重新背起来。这一回,她竟软得两腿发抖,浑身无力了。沉重的大鲁趴在背上,竟仿佛压在她身上一座大山。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每挪一步,她都要付出多么大的力量啊。但她紧咬着牙,坚持着,坚持着。
脸上淌满了雨水和汗珠。
好不容易来到村边的树林里。她又慢慢把大鲁放在一棵树下,关切地问:“痛吗?”
嗯。多亏你了。
大鲁感激地看着她,双手捂着脚。她坐在他身边,稍稍松了口气,小声说:“你躺着吧,我去找个人来架你回家。”
亍。
大鲁望着她红润的脸,明白她的意思,他有心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嘴张了几下,竟一句也说不上来了。
当小妹独自一个要回家时,才想起,竹篮子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她摸摸头发上的水珠深情地又看了大鲁一眼,转身走了。
不大一会,大鲁就被人架回家去了。
雨住了,太阳从云层里露了脸,驱散了乌云,一朵朵乳白色的浮云漂游在蔚蓝的天空。天空顿时出现了一条美丽的彩虹,像一条绚丽多彩的彩带,又像一座五彩缤纷的彩桥。
雨后的空气显得多么清新、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