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妹来到大鲁家门口,略略犹豫了一下才迈进了大门。
以往,她是常常出入这个大门的,就在她和大鲁在城里念初中时,每次上学,她总是来找大鲁做伴的。但这几天,她来到这门前,心里却怀有一种特殊的异样感觉。是害羞吗,还是对大鲁有了什么感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来到这里,心里总不免要有点紧张,也许是感到大鲁为抢救她而受了伤,心里有点抱歉的感觉。
当小妹走到院当中时,刘氏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她两条腿在两只小脚的挪动下,显得很吃力,肥胖的身体像装满东西。
的麻袋一扭一扭摇摆着。她一边走一边招呼小妹:来,妹孩,回家坐。
“鲁好些了吗?”
她说着,跟着刘氏走进屋里。大鲁正躺在炕上,放羊的张老汉正给他揉扯。放羊人对于接骨和脱臼的事是行家。上了点年纪的羊工,特别懂得这一套。大鲁就是把左脚腕脱臼了。现在张老汉已经给他安好了。每天要来揉揉。他指指大鲁的脚腕处,对刘氏和小妹说:“不要紧的,吃点药就会好了。昨天就肿的厉害,今天你看不是消了些吗?”
小妹伸手按按大鲁的脚腕,在红肿的地方深深留下几个白色手印。
张老汉特别精心,生怕在破伤处储下死血。揉了一阵,他回过头来对刘氏说:“我看,到医院买几个跌打丸,抓服消肿草药吃吃就好了,保管没事。”
这一下,刘氏可作难了,她望望自己的一双小脚,难为情地笑了笑说:“他大叔,你看我出得门吗?”
“这个……这……”
张老汉下意识地瞅了她一下,一时也说不上来。这时站在一边的小妹接口说:大婶,我给你去跑跑。
“真是的!”张老汉猛地拍了一下小妹的肩,兴奋地说:
“她去吧。”
柳小妹没说什么,接了钱,转身走了。
正当柳小妹到医院买药之际,李二婶走进了她家的院子。
“嫂子,在家吗?”
李二婶还在院里,声音早飞进屋里。小妹妈蚂周氏隔着窗户玻璃招呼她:“她婶,进来吧。”
李二婶进到屋里,周氏拿起扫帚扫了扫炕边,让她坐下。
“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二婶坐在炕边,拿起周氏递过来的一支香烟,夹在嘴里,划了根火柴吸着,才又答腔:“大嫂子,我那外甥才回来,今早拿了点心、饼干,还有几斤糖货来看望我,整整忙了一大早。”
“喔,怪不得,有稀客了。”
周氏拿起小妹新裁剪的衣衫又缝起来。她俩是常在一块闲聊的,拉东谈西。李二婶真是能说会道,谁家的闺女穿什么,往哪里嫁,甚至连人家鞋上的花纹她也知道。周氏听惯了她的唠叨,任她慢慢说东道西。
李二婶不是谈谁家的生活好,就是说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哪个小伙子长得人才好,她都能数着指头报出来。有时也提到给小妹找个有钱的女婿,使得周氏在心里也盘算自己给女儿寻个合适的挣钱女婿。今天,李二婶又对她提起小妹来。
“大嫂子,还是让咱妹孩招个挣钱的女婿、好养你的老。你看人家二小,家里有缝纫机、收音机,出门就骑上自行车,冬天穿皮大衣、皮暖鞋,夏天穿白绸子衣衫、凉鞋。那吃的就不是咱们家的这口粗茶淡饭了。我说大嫂呀,你看咱外甥小建宏哪次回来,能不给咱带点心糖货。”
其实,周氏对这种说法早就有些眼热了。“唉!她婶,谁不是想扑走外头的,和咱妹孩说了几次了,老是不吭声。你说她婶,当妈的谁知道她们要嫁什么人。”
周氐低着头,继续缝衣服。她知道人家小红嫁在外边,女婿一月挣八十多元。那次不是接小红妈到城里住了三个月。人家多有福气。她早就想把女儿嫁一个在外的女婿,那时自己也能到外面开开眼界。她常用这种荣华富贵来启发女儿。女儿自从学校回来,越长得健美了,她觉得女儿嫁一个挣钱人是有资本的,往后享点福也是应该的。
李二婶隔了一会,吸完了一支烟,把烟蒂一扔,笑嘻嘻地把头凑到周氏耳边,低低地对她说道:“大嫂子,我给你说句瞎话吧,我看把咱妹孩嫁给咱小建宏不是好吗?你看咱小建宏人也周正,又挣钱,走外头的大礼上也通,不过大嫂我是瞎说的。”
“行啊,她婶。”对于李二婶的外甥,周氏是知道的,在以前李二婶和她拉闲话时,有意无意地拉几句,并在上一次建宏回来看望他的外祖母时,周氏就见过。小伙子长得健壮、气派,周周正正的。
那时李二婶对她说,建宏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找下对象,要她在周围村说个合适些的姑娘,她当时就高兴地答应了。
“既是走外头的,还怕没人嫁了。”
现在说到自己女儿身上,她当然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婿,周围人也会说,你看人家挑了个好女婿,要人品有人品,要文化有文化,还在大地方挣钱。那时她也光彩,邻居们也高兴。但是姓又想起女儿的脾气来,于是她对李二婶说:
“她婶,好是好,不过还得和咱妹孩商量商量,闹人家过活,还是人家们的事了。”
“对了大嫂,咱们这些老年人,可主不了现在的青年人了。”李二婶见周氏高兴这事,既然妈妈答应,女儿都是听妈的,还有不愿之理的。
“大嫂,我回家也和小建宏说说,东西钱财咱是少不了。你可不能小看咱小建宏,又大方,又聪明。”
她们闲聊了一阵,太阳正午了。李二婶看看天气,跳下炕来,拍拍身上迈出门去。
“光顾拉闲话,快晌午了。”
她走出大门时,又转身对目送她的周氏说:“大嫂,话可当真点儿。”
“哪里话,老邻老居了。”
但是当李二婶走的没影儿时,周氏却怨恨起自己来了。
“真真是老糊涂了,怎么随便就应许了人家,要是女儿不愿意,叫我怎说。”
她希望女儿回来商量商量。但是女儿从早饭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她焦急地在门边转来转去,总希望在哪里看到女儿,或女儿高高兴兴地跑回来。
“也许她会听妈的话。”
她一边张望着,一边盘算着:李二婶的这门亲事推不得。
那一次建宏回来看他姥姥,她正好碰上,那小伙子还硬塞给她一盒外地的营养饼干,说是让她尝尝鲜。她不想收,但搁不住李二婶的再三劝说,才收下了。
今天,李二婶正式提出了这门亲事,这好意思推吗?但是太阳已经正午了,也不见女儿影子。于是她干脆拉长嗓子喊了起来:“妹孩——妹孩——”
小妹从医院抓了药回来,见刘氏忙不过来,于是又帮她刷洗药锅,烘火煎药。她一听到妈妈喊她,立即跑了出来,只见妈妈焦急地等待着她。一见她,又是怨,又是骂。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恨的样子。
“死丫头,跑出去就不回来了,看看什么时候了。”
随即她凑近小妹耳边满面春风地悄悄对她说:“刚才你二婶给你提起她的建宏,你看看行不?”
小妹一听这话就脸红了。嘴巴也微微噘起。她真不愿听这种话。她本心就不愿离开这山永优美而富饶的家乡,更使她现在不愿离开这里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从她把大鲁背回来,大鲁的影子时时在她的心底闪起,一种炽热的激情常常使她陷入一种幸福之中。不过现在这种激情还没有迸发出来。所以她不愿听妈妈对她提起任何提亲的话来,有些气恼地又回转了曳。
周氏一把拉住了她,她很惊奇女儿的这种行为。
哎,到哪儿呀。
“鲁妈让我帮她给大鲁煎煎药。”
她不愿谈这事,但又不想欺骗妈妈,只好说了。她仿佛被妈妈看穿了她的心底,脸色更红了,低着头轻轻地咬起袖口。周氏一听,愣了,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隐隐感到有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满面春风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为情的表情:
原来女儿半天不回来,就躲在那里呀,怪不得女儿不听话。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只好生气地对她说:“煎完药快点回来。”
小妹仿佛感到妈妈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她,使她浑身怪不舒服。她有心跟着妈妈回去,但不知怎么,总隐隐感到,这药半途搁下,让别人来煎,她有些不放心似的。
她轻轻答应一声,低着头,磨磨蹭蹭又走进大鲁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