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摇头,指指外面:“他那么大个人,总该有的吧?”
闻言大家眼睛发光,凤皇倒是不抱希望,但仍招手示意乌龟进来。
“什么事?”瞧这伙人笑得跟花儿样的,乌龟不笨,心中开始打鼓。
凤皇道:“先帮我们把这几碗糊糊付了,回头我们加倍给你。”
“钱?”乌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东西?”
几个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白痴!”慕容泓哼哼一句。
凤皇觉得他怎么一再丢脸,脸蛋儿涨红。
“你到底从哪儿来的?”慕容凤直摇头,伸手解下腰间玉佩,对慕容宝道,“用这个抵了吧。”
“没必要,”半途慕容麟把他手推了回去,笑眯眯道,“几碗糊还值不了这个价。大家往外走,我来应付他。”
“你有什么办法?”慕容宝惊奇地问。
“尽管走便是。”
大伙儿瞧他很有把握的样子,将信将疑,往门口走去。
“哎哎哎,”店主拉嗓子,“公子们哎,你们还没给钱呢!”
慕容宝、慕容冲、慕容凤,甚至慕容泓眼睛左闪右闪就是不敢看他,只听慕容麟道:“给钱?我们不是把窝汁儿给了你,才换了牛髓粉的吗?”
“可是,你们并未付窝汁儿的钱。”
“你的意思我不懂——我们不是把窝汁儿还给你了吗?窝汁儿不是还在那儿吗?难道你想要我们为没吃过的东西付钱?”
“可是,公子,”店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看窝汁儿,又看看眼前的小不点,“可是——”
“我看你是糊涂了,”慕容麟打断他,转身使个眼色叫大家加快脚步,自己断后,“别再说什么‘可是’,想欺负我们年纪小是不可能的。”
“但是——”店主改了个词,看着他最后一个迈出店门,脑筋在原地打结,“你们吃了糊,是用窝汁儿换的;窝汁儿还在那里,所以不用付窝汁儿的钱;可是我的糊……又是用窝汁儿换的……”
彻底糊涂。
五个堂兄弟跑到一条巷子内,哈哈大笑,觉得从来没有这般刺激好玩过。
“我真服了你,这脑筋儿转的!”慕容宝捶着墙,贺麟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视,故他也从未特别注意过他,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慕容麟笑嘻嘻的,慕容泓道:“真是人最小,鬼点子却大。”
慕容凤奇问乌龟:“你到底是何人,怎的比我们还无知?”
乌龟尴尬而笑。
忽然巷外堵进来三个大汉,慕容冲感到气氛不对劲,咳嗽一声,慕容泓看他们面色不善,道:“干什么的?”
慕容宝有些慌,强装镇定:“走另一头。”
步伐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来,他们快,随着快;他们慢,随着慢。巷陌渐趋逼仄,不多时,俨然已到尽头。
慕容宝大惊失色:“是条死巷!”
慕容泓早不耐烦了:“怕他们做啥?也不想想我们是谁!”
慕容凤轻轻道:“你端出身份去,只怕没人相信。”
慕容泓一讷:“那就跟他们打!”
慕容宝道:“怎么打呢,他们仨儿能打吗?”
“那就你跟我呀,别告诉我你不习武。”
“可……可是,也没有带剑哪!”
“这个……”慕容泓左右瞧瞧,看到一角有个不知被谁扔弃的木头架子,走上前踩两脚,扳了扳,抽出一截人高的木头来,递给他,“将就着使吧。”
“太重了!”慕容宝双手抱住,“这么沉,怎么当剑用?”
“你烦不烦?”慕容泓白他一眼,手中也拿上一根,又折捡几根短的分发给弟弟们,见乌龟动也不动:“嗨嗨嗨,吓呆了不成?”眼里尽是讥诮的光。
凤皇动动唇,见着乌龟沉默的脸色,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在不是很久的以前,这个人还曾对他说“别怕有我”,现在呢,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
虽然他老诓自己是乌龟变的,虽然他来去无踪行为大不同常人,但不知何时,除了母后、皇帝哥哥,他心底已经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隔久了不见会想他,会跑到铜雀台顶期望在一轮圆月中盼见一只雕的剪影……然而,他突然想到,这个人又把自己当什么呢?
“哼哼,小哥儿几个不跑了?”大汉三人一字排开,最中间一个露出满嘴黄牙。
“好臭!”慕容泓捂住鼻子。
大汉脸色一变,拳头正要扬起,慕容凤叫道:“等等!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跟着我们?”
“为什么?你们白吃白喝了别人东西就跑,有这等好事?”
“原来是那个店家雇你们来的。”
“不错。”
慕容凤吁一口气:“既然是为钱,大家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我这儿有块玉佩,你们拿去。”伸手解了玉佩丢过去。
慕容麟阻止不及,暗道不妙。
大汉接了来,两同伙马上凑上脑袋,三人把玉对准光翻来覆去地看,又掂掂分量,点头。
“可以走了?”慕容凤直率地问。
貌似老大的嘿嘿笑:“请几位哥儿把身上物什都留下。”
“放肆!”慕容泓厉声喝道。
“混账!”慕容凤也低吐出一句。
慕容宝亦忍不住了:“我是吴王之子!你们还不快快滚开!”
大汉们夸张地笑起来:“吴王之子?哈哈哈,还太原王之子、皇帝之子哩!”
“本王正是济北王!”慕容泓暴怒,操起木棍挥舞上前。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老大一手夹住他棍头,阻住攻势,冷不防慕容泓是学过几手的,底下一脚踹来,重踢在他胫骨上。
“他奶奶的!”彻底被激怒,大汉粗臂一把揭起他后颈,猛力就是一扇。
啪!
慕容泓愕住了。宝、麟、冲、凤愕住了。看似一直魂不守舍的乌龟也愕住了。
瞬间睖睁后。“你竟然敢打我?”慕容泓嘶喊起来,“连父皇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敢打我?!”
局面混乱一团:慕容宝的棍子飞开,慕容麟沿着墙脚找机会往外溜,冲与凤左躲右闪,而乌龟,想去帮凤皇又被那个老大纠缠。
一名大汉抓住慕容麟并把他与慕容宝捆在一起,对兄弟们喊话:“别蘑菇了,小崽子们皮得很,拿了东西走人!”
此时场中只余乌龟一人还在活动,老二对老三道:“这小子看起来没几两重的,老大怎么抓不住他?你看着这几个,我去帮把手。”
老三应了,老二上场。旋即老二有些明白,青年看似被动,但居然次次都能躲开他们的招式,仿佛预先就料准似的。奇怪的是,他怎么又不还手呢?
五兄弟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皂衣之人眉眼淡淡,轮廓却是柔和分明。他身材瘦削,仿佛劲风可折,然而面对虎虎而来的铜拳铁脚却有如神助,闪得极是漂亮。
慕容泓号道:“别光躲呀,用拳头揍他!”
乌龟苦笑,别看他样式轻松,其实完全靠神识来感知对方着力处。至于揍人——不好意思,他还从没干过。
忽而起了一地阴风,巷子里蓦然昏暗了。
“怎么回事?”老大、老二住了手,扬起头。
一群麻雀齐喳喳飞来,盖头盖脸朝他们啄去。宝、泓两人正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又有马蹄声传来,小慕容们一望,哗,好脏的马!
“快上去!”趁三大汉没缓过神来,乌龟把慕容宝与慕容麟往上一扔,接着扶慕容凤与慕容泓上另一骑,最后一骑……
“马兄,好久不见!”他忙中不乱地打招呼。
鬃尾捋地,无鞍无鞯,不正是多年前头一次来人间的老相识?
“快上来吧。”野马喷喷气,“瞧我多仗义!”
“是是是。”乌龟将凤皇托上马,“怎不多叫几匹?我怕麻雀老兄们撑不长啊!”
“快走就是。”野马扫眼一睹,壮汉们已经打死不少麻雀,四处血迹斑斑。
载着宝、麟二人的马已经冲出去,剩下两骑接着要走,慕容泓突然跳下来,抄起地上木头往那个被鸟儿们啄得狼狈不堪的老大撞去。
原来他一直不甘心那一掌之仇。
乌龟急了,麻雀们此刻已是颓势,这位小爷冲出来干吗?
单驮着慕容凤的马儿不知现在到底该不该走,乌龟让它去了,又对仅剩的野马兄道:“我把他弄回来,一到你背上就赶紧走。”
凤皇从他跟马儿对话的惊奇中回神,急道:“你呢?”
“我没事。”乌龟笑笑,返身。
慕容泓一击得逞,正中大汉腹部,大汉吃痛,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来,颇像……杀猪刀。
刀当头劈过来了。
慕容泓伫立不动。
猛然间一只手拉他向前:“跑!”
脑后刀风飒飒,此刻才觉冷汗满脸。
马背就在眼前,凤皇伸出手。
咔嚓!
他上了马背。
咔嚓!
“走——”
野马踏蹄,嘶鸣。
“马兄,走!”终于昂首疾奔。
肩上湿湿热热的。慕容泓一摸,赤红色,血。
可是,他并无受伤。
他倏尔明白了。
凤皇想拧头看,他拽住不让他回头。
“那人用刀砍他了!你听见声音没有!”凤皇激动地说,“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让我回去——”
他一掌将他劈昏。
本是躲得那么灵活的人,为了他……
他闭上眼。
自认生来没有不敢做的事。
然而此刻,他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