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答:“是很久了。”他并不太明白凤皇生气的原因,隐隐约约知道源头在己,但又觉得为了一个名字实在是没必要。于是赶紧抢先答了,给凤皇降降火。
果然,凤皇虽为他而争,这会儿却瞟都不瞟过来一眼。
一直沉默的道安大师开口:“施主自何方而来?”
僧人的目光有如实质,乌龟心道今日真来得不巧,前遭小鬼围追后遇大和尚阻截,应付人一途他最是不通,不过几年来回也不是白费的,略顿后作答:“自人所皆来之处而来。”
“几位小施主可否略为回避,贫僧想与这位施主稍作清谈。”
除凤皇外几兄弟均一愣。这人看起来呆头呆脑,大师竟然要跟他谈?
“不——”乌龟张嘴。
“好好好,你就在这儿陪大师吧!”慕容宝眼珠一转,打断他的话,“我们先出去了。”
不等他再说,推着堂弟们一股脑儿出了门。
乌龟眼巴巴地没见凤皇回头,甚觉无趣,没精打采地坐下:“和尚要问什么?”
“喂喂,你把大家拉出来到底干什么呀?”慕容泓走了几步之后不肯再走。
慕容宝左右瞧瞧,低声道:“蹓出去玩儿,怎样?”
慕容冲阴霾尽扫,脸上一亮:“真的?”
“对呀!你看你还没单独出过宫是不是?我也好久没上街玩去了。”
“街上好玩吗?”
“可好玩了,什么都有。”
慕容凤道:“不行,吴王妃和乐安王会找我们的。再说,四周都有守卫守着,怎么出去?”
慕容泓长这么大,要说出宫到邺城街上玩,还真是头一遭。动了心,道:“怕什么,找就找呗!别出去太久就行了。”
“后院有个门,”慕容麟插进来,“咱们可以去看看。”
几兄弟上台阶,迈门槛,出后门,面前一条陋巷,窄窄的,小小的。
不再啰唣,他们一致往前跑去。
巷口有个草席,上面坐了个瞎子。
男孩子们挤眉弄眼地看着他几乎全白的眼睛,脚下敷满一层尘垢的破鞋,还有手中持着的竹竿,咯咯地笑。
“他是谁?”慕容泓好奇地道。
“算命的。”慕容凤答。
慕容泓瞟他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你比我小怎么会知道。不过嘴中又问:“算命是干什么的?”
慕容宝哈哈笑:“就是算你什么时候荣登极乐!”
慕容泓狠狠瞪他:“他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来算我的命?笑话!”
这时那算命先生干咳一声,清一清喉咙,几兄弟见他突然动了,差点吓一跳。
慕容麟道:“我听说算命的全是盲人,说他们目盲心不盲,所以与我们不同。咱们刚才不是抽了签吗,不如让他解解看是什么意思。”
说得众人连连点头。由于慕容宝恃大,第一个上前,另几个远远等着。
一会儿他回来了,道:“这人不解签的,说他只测一样,便是他人父母存亡。我放着让他测了,他说我是‘父在母先亡’。我一想可不是,父亲健在,而母亲却已死亡——确实挺准的。”
慕容泓心道你说他准,我却偏要试试,若不准最好,回头看你笑话。于是他道:“那我也让他测测去。”
兄弟们翘着脖子看,只见他昂着头去了,中途与瞎子驳了几句,大家伙儿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的时候,他怒气冲冲回来了。
“骗子!绝对是个骗子!”他道。
“怎么了?”慕容冲问。
“他居然也跟我说‘父在母先亡’,我马上揭穿他,说我父母均已过世,你们猜他怎么答?他居然说:‘没错,你是父母双亡,但乃父仍在之时母已先亡,难道不是这样吗?’把我气死了,差点把他揪起来暴打一顿!”
慕容冲眨眨眼:“可是,照这样解,他说的确实也没有错啊。”
“所以我才没真的揍他。”
慕容麟转转眼珠:“我也去试试。”
慕容宝拉住他:“你去做什么,不是跟我一样。”
“不,我非问亲生之母,而问育我养我之母,这便与你不同了。”
转头工夫,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走回来。
“怎么样,你算是父母皆在,总不是‘父在母先亡’了吧?”慕容泓问。
慕容麟摇摇头。
一直对所谓求签算命持冷眼态度的慕容凤觉得好玩了,斜勾嘴角道:“他怎么说?”
慕容麟答:“他说,虽我椿萱并茂,然终有一天父仍在而母将先亡……”
“去他的蛋!”慕容泓忍不住骂了一声。
“有意思极了,不是吗?”慕容凤道,“我亦是父母俱在,且看他说什么。”
这次大家都围了上去。
那瞎老头儿掐着指,摸摸慕容凤的手,念念有词了一阵,缓缓吐出一句:“父在母先亡。”
大伙儿齐声笑了起来。
“错啦!错啦!”难得宝、泓二人异口同声。
慕容凤倒是并未失态,依旧平静的、用他勾着的嘴角问:“先生怎样解呢?”
老头儿干瘦的脸皱得厉害:“公子父慈母敦,只是终有一天,父将在母之前而亡。”
慕容凤脸色一变,甩了手。
慕容冲灵透至极,猜到他心中不高兴,便道:“谢谢老先生,我们要走啦。”
“小公子不测一测?”老头儿不紧不慢道。
慕容泓撇嘴:“不又是‘父在母先亡’吗!我明白告诉你,他是父不在,母未亡,恰恰相反!”
“公子错了。对于这位小公子而言,‘父在母先亡’的意思,是父在母之前而亡。你断句错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明明是‘父在,母先亡’这样断的。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慕容宝与慕容麟一起阻住濒临暴走状态的皇子,连拖带拉把他架远了去。
“骗子”的叫声一圈圈回荡在巷中,慕容凤大人般地抚了抚额头:“火暴的脾气。”
慕容冲对老头儿眨眨眼,随即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吐吐舌:“老先生其实测得很准。”
“谢谢。”老头儿抬起头来一笑,脸上的皱纹皱得更厉害了。
“喂,你那个叫乌龟的又来了。”慕容凤指指他们刚从中蹓出的后门。
“管他呢,”慕容冲收起笑容,“我们走我们的。”
街上可真是热闹。王爷家的几位还好些,两个自幼生长在宫中的可就不得了了,只怪没多长两双眼睛把前后左右都看个通透:各式各样的人,数不尽的许多热闹玩意儿,敲锣打鼓的,沿街叫卖的,五行八作,样样都是新奇。殊不知他们其实才吸引人眼球,老奶奶牵着她花簇簇的小孙女儿,扇着蒲叶烤羊肉吆喝的小贩儿,挑酒葫芦的阿郎小伙儿,个个回头拿眼张望,仿佛看稀罕物。
哥儿几个并不介意,虽然街上有些脏,时有一些油腻腻灰土土的七三八四和苍蝇骆驼混在一堆在眼前晃动,但最多不过将兴头减损两分,还有八分高昂着,特别是看到耍影戏的时候。
乌龟也是第一次所谓的“逛街”,他远远跟着,看到一个木架搭起的框子似的台子,不知糊着纸还是纱,周围围着布幔。框子里映着厅堂楼阁,人样的影子在里面边动边唱。
有两人在前面操着乐器,等皮影人演完一段后就咚咚锵锵一阵,这时便有人上来收钱。他看见小慕容们抛过来几眼,尔后嘻嘻哈哈跑开了,而那个收钱的第一次看见穿着打扮这般精致、长得又是如此好看的小公子们,愣是等把他们背影都瞅没了还回不过神儿来收钱。
乌龟不明白他们看自己是什么意思,到底跟了上去。五兄弟拐进街边一家小店,开始叫吃的。
店主首先给每人端上来一碗窝汁儿。慕容泓一闻大皱眉头:“什么味儿!”
慕容冲道:“像酸味。”
慕容麟摇头:“是馊的吧。”
店主笑道:“外地人确实受不了这味儿,几位小公子刚来我们这吧?”
“什么意思?”慕容泓横声,“说我们是外地人?就凭这碗怪汁?”
店主一个劲赔笑:“这不是我说的,邺城人打小吃这东西,越吃越有滋味;而那些外来的,就是住上二三十年也喝不习惯。”
慕容宝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从小住这儿,也没习惯过。”
慕容凤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呢?”
“耐饿呀!”店主答,“小公子您试试,吃着绝对比闻着好——”
“得了,得了,”慕容泓道,“换点别的上来吧,别老吹了。”
腐味一撤而尽。重新上的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铜壶,各人跟前又放了一只铜盏,里面盛了半碗粉状物。
“这是牛髓粉,”店主用滚水将粉一冲,一股诱人的香味马上四散开来,“面粉是用牛髓油炒的,滋养人!”
这次没人挑了,大伙儿慢慢吃将起来。
店主发现这几位姿势颇是不同常人,他不懂“优雅”这词,只觉很有一股子讲究。
瞅瞅外头,还立着一个青年人呢,应该是他们的仆人,他想。瞧瞧,只敢干干地望着,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兄弟们吃干抹尽,慕容泓起身要走,凤皇也跟着站起来。慕容宝道:“还没付钱呢。”
“钱?”慕容泓一停之后撇嘴,“你付呗,我又没拦着你。”
“我没带。”慕容宝声音压得极低。
“啊?”慕容凤道,“堂哥怎么不早说?”
“我……我怎么晓得你们原也是个个不带钱的……”慕容宝嘟囔着,望向慕容麟,“你身上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