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伤亡实在太大了!”接连数日血攻之后,慕容楷忍不住发言。
“对方同样伤亡惨重。”慕容恪穿着便服,语调沉稳,“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慕容楷无话可答,又拿眼去看五叔。
慕容垂耸耸肩:“据我所知,荥阳方面已经有一支军队抵达河南了。”
“啊?”
慕容令给他说得更详细一些:“上午刚到,估计在盘算直接冲过河来救人好呢,还是先跟我们打一场好。”
“决不能让他们渡了河。”
“不如我们趁其不备,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哎,这主意不错!”
年轻一辈讨论得热火朝天,到头却发现长辈似乎无动于衷:慕容恪低头审视着手头一张图纸,慕容垂与兰建低声讨论着什么。
“父亲!”两人同时叫道。
“哦,孩子们,我们正听着呢,你们的主意不错。”慕容恪放下正干的事,与慕容垂对视一眼,“实际上,我们的想法与你们不谋而合。”
“确实如此。”慕容垂接道,“而且,夜袭就以你二人为首,各率一队,如何?”
小伙子们高兴起来:“你们早商量好了?”
“没错。”
“就今天晚上?”
“对。”
“嘿,拿地图来!”慕容令马上唤士卒。
“不用了,从哪一点过河我与你四伯父也选好了,你们不觉得,现在该去选你们要带的人?”慕容垂笑道。
“是!”
迎门差点撞上一位亭亭少女。
“双成,没事吧?”慕容楷有些手忙脚乱。
双成微笑摇头。
“进去吧。”慕容令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盘,侧身让道。
“谢谢。”
“那个,你先走吧。”看着少女进去,慕容楷对慕容令道,“我回头等她出来,问问我父亲的情况。”
慕容令若有所思地朝他笑笑:“好。”
慕容楷被他笑得脸有些发热,好像一个秘密被人窥破似的,正想解释什么,可他已经走了。
“其实没什么。”他低语着,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真的没什么。”
慕容令改变了主意。看看日头,时间还来得及,于是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将军,再往前走的话要小心些。”一名士兵小跑步过来道。
“怎么了?”
“丁姑娘又在捣鼓呢!刚刚劈空飞过来老大一支箭,比寻常的还粗还大,从半空掉下来,差点一伤四五个。”
“啊,那是要小心些。”
他笑起来,拍拍士兵的肩膀,继续朝前走。
十五岁的丁堆紫站在她的帐篷前,面前是一张如睡榻般大小的巨弩,两名士兵来来回回地帮忙。
抱起双臂在胸前,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有这么一个奇思妙想的脑袋,他想,给人感觉又憨憨的。
堆紫调整一下弩上用来做瞄准的“望山”,歪着头显然琢磨了一会儿,而后点点头,好像已经下了决心。
“行了,”她道,“开弦!”
一名士兵应声,深吸一口气,肌肉纠结,发一声喊,将弩臂上一丈来长的弦拉到了挂弦的“牙”上。
另一名士兵送上一支长约八寸的箭矢。堆紫双手拿起掂了掂,又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然后看到了他。
“令哥哥!”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新月,有一种充满活力的感染力。
“这叫——床弩,对吗?”
“嗯,对的。我在使它变得更好用些。”
他猜测可能是用来做攻城的工具,上前观察了一番:“射程多远?”
“三四百步吧,”小姑娘不是很满意,“以前的十二石弩、大黄弩之类的,可以射六百多步呢。”
“加强弦的张力,”慕容令建议道,“除了擘张弩,不是还有蹶张弩、腰张弩吗?”
堆紫很高兴地望着他,她一直知道他是她的知音。她道:“太原王说可以次要考虑射程,先注重射击密度。”
“想出办法没?”
“三国时诸葛先生曾发明了一种‘元戎弩’,后代又叫‘诸葛弩’的,可以一弩同发十矢,我正在想其中的奥妙。”
“好了,先别想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堆紫欢呼一声:“你有相关的书?”
“不是,现在该放松一下。”慕容令一笑,笑容里带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不由分说,把她带到离帐不远的草坡前。
“看。”他道。
坡上开了一片长串拔高的独枝花,紫蓝色,微风一吹,摇摇摆摆的,就像翡翠的燕子在飞来飞去。
“好漂亮!什么花?”
“飞燕草。”
堆紫蹲下身来,伸出手小心地碰碰,柔软而光滑。飞燕草小小的,花中间四片淡紫泛白的椭圆花瓣,外面紫色逐渐变深,笼一圈几近幽蓝如梦幻般的萼,萼向后伸长成一个长长的距,恰似燕雀在空中划出的优美行迹。
“即使是花儿,原来也想飞翔。”她忽而轻轻叹息,托住下巴。
灵光一闪。
五道长长的萼……形成一个距……
“我知道了!”她一跃而起,抓住慕容令的手,又跳又叫,“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慕容令望着眼前兴奋的脸:“关于弩?”
“是的,是的!”她连连点头,一刻也等不了了,拔腿就往帐篷方向跑,“我现在就去试试!”
当夜燕军连夜铺设浮桥,率领两万人渡过伊河,打了荥阳援军一个措手不及。晋方被杀好几千人,主将只好连败且退,一撤就撤掉三十里。
慕容恪下令守住各路要道,决心死困洛阳城。这边荥阳军没办法,只得在伊河南岸安营扎寨,眼巴巴地看着对岸同伴呼救,就是过不去。正在主将搓手嗟叹之时,来了一个年轻将领,名唤刘牢之。
刘牢之祖上三代为将,是武官世家。他身长七尺,看上去孔武有力,给人一种洒脱的感觉。他先建议自家也学对方,架几座浮桥强渡过去,结果一架就有燕军从他们搭好的浮桥上跑过来把建桥的工匠杀死,架了几次硬是没架成之后,他又自告奋勇带了两名伙计深夜摸黑过河,打算听听消息什么的。
哥儿三个上了岸,兜兜转转绕过几个燕军的营盘,来回遇到的巡逻兵倒不多,不过四五个。躲到草堆后,刘牢之道:“天就快亮了,咱们不如干回大的。”
较高的一人道:“将军打算怎么办?”
“先去跟前面几个换身衣服穿穿?”
“将……将军,”矮个儿道,“燕……燕军可有小……小几万人马在中间横着呢,咱……咱们要闯过去?”
啪,刘牢之拍他的脑袋瓜:“你说话能利索点儿不?”
高个儿伸手打腿肚子里掏出匕首,三人对视点头,悄没声息地掩上,把过来的几个燕兵划拉掉了。过一回,草堆后面站起几个像模像样的巡逻兵。
继续往前走,天不久就蒙蒙亮了,矮个儿道:“俺……俺瞧这燕军大营,实……实在是防范松透。”
刘牢之抬手阻止他俩往下说话,凝神注视着远远奔来的一拨子人马,忽然把刀一拔,明晃晃地扛在肩上,拦在路中间:“哪处来的?口令!”
矮个儿吓了一跳:干吗呀这是?瞧敌人来了不赶紧躲着还主动找碴儿呀?
高个儿暗暗佩服,同时又有些担心,不知这招虚张声势对鲜卑人管用不管用。
被三位这么一杵一吆喝,那拨人马还真的停住了,有个人喊道:“没瞧见这是我们上庸王吗?”
哪个上庸王,刘牢之可不知道,他眼珠子一瞪:“什么上庸王下庸王,大将军说的,最近洛阳城内异动频繁,派出来的探子一打一打的,说不清楚可不能放人过去!”
那人瞧他一身粗痞之气,满脸灰尘渣子脏不拉叽的,不耐挥手:“得了得了,要问什么就快问吧,别挡了上庸王的路!”
刘牢之咳嗽一声,不紧不慢问开了:“你们这是从哪来呀?”
“邺城。”
“做什么呀?”
“这你不用管。”
刘牢之啧啧道:“不会是密信吧?”
他一副看奸细的模样还真是模仿了个十成十。
“少啰唆,我们可是奉诏而来!”
“那好,你说说,皇上是不是要再派点军队过来呀?”
“笑话!我们——”他倏尔住了嘴,愠怒,“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打太久了呗,随口问问。”刘牢之满不在乎的样子,“行啦,过吧。”
不久到了开饭的点,刘牢之带着两人继续摆个大爷的谱,混到军营里填饱了肚子,出来转悠一圈后,矮个儿问道:“将军,咱……咱们还要往前走啊?”
刘牢之不答反问:“你们猜猜,那个邺城皇帝的诏上会写些什么?”
“俺……俺可猜不着。”
高个儿道:“看那人反应,不像要增派军队。”
刘牢之点点头,突然后头军营里一阵大乱,仨儿一激灵:出事了?
果然,才藏好身,一拨燕军出营,列成一条直线,隔两尺就是一个人,慢慢往四周搜起来了!
“拉……拉网子!”
高个儿道:“这燕营看似疏松,其实严密着呢!想必是有清晨点营的习惯,发现少了人了。”
刘牢之一沉吟,知道躲在草棵子里定然躲不过去,把两伙计拉拢过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前面瞧着是个主帐,我们设法溜到里面去。”
“将……将军!”矮个儿道,心想这次真要把小命玩完了。
刘牢之不理他,猫着腰就走,快到大营的时候直起了身,装模作样掀开帘子往里面瞅了瞅,打个手势,后面两人闪身就进去了。
帐内摆放整洁明了,正中一张案几,两路列下来十几张胡椅,倒像一个开会之所,唯一的装饰是左右两扇木屏风。刘牢之转过去一瞧,左面后面摆了一张床榻,右边后面几个箱子——有人来了。
仨儿忙借屏风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