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耙地,一人牵牲口,一个蹬耙。通常是男人蹬耙,女人牵牲口;男人10分工,女人5分工。这一天,张雪花和马玉兴耙地。雪花牵牲口,马玉兴蹬耙。耙了半上午,马玉兴歇下抽烟。雪花问:“我能不能蹬蹬耙?”马玉兴磕磕鞋里的土,点上了一锅烟,不紧不慢地说:“不怕摔下来?”雪花:“怕啥?摔下来大不了也就是一身土,还能咋,再爬上去就是呗!”马玉兴:“雪花,不是老叔我吓唬你,耙地还真得有点技术,不要只看见男的是站在耙上,其实得用对了劲,才能把地耙平,要不怎么不叫站耙而叫蹬耙呢?”马玉兴在地头吸了一袋烟,边套牲口,边对雪花说:“咋?动弹吧?”雪花试探着说:“咱俩换一换,你牵牵牲口。行不?”马玉兴笑了笑说:“真还要换换?”雪花也笑着说:“你是社干部,不能带个头?”马玉兴:“行,只要你敢蹬耙就行。”雪花上了耙,两只小脚踩稳当了,双手拽着缰绳,眼睛盯着前方,说了一声:“走呗。”马玉兴说:“不要那样怕,腿要稍弯点儿,腰要顶上劲,站稳了。”雪花也觉得自己一上耙还是紧张了许多。听马玉兴这么一说,她调整好了姿态,用小脚跺跺耙说:“试试呗。”马玉兴一扬鞭杆儿,“驾”了一声,牲口顺垅走开了。雪花在一开始不是觉得找不对重心,前后晃悠,就是左右摇摆,有些蹬不稳。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好多了,耙走稳了,身体自如了,心情也放松了。耙到地头,她下耙,提耙,转过横头,再放耙,上耙,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并不紧张。
马玉兴问:“行不行?”雪花答:“跌不下来,好好牵你的牲口吧。”雪花从地里回来,马上去找纪兰。把下午蹬耙的事说了一遍。
雪花纪兰,下午我蹬耙来。纪兰玉兴他同意?雪花同意,还教了我。纪兰怎样?雪花还行。纪兰瞧他们黑来怎么记分?
晚上。
社房。纪兰和雪花一起来记分。雪花问:“我这工(分)该怎记?”记分员说:“牵牲口5分。”雪花说:“我蹬耙来。”记工员吃惊地问马玉兴:“你牵牲口来?”马玉兴吸着烟说:“该怎是怎,那地耙得不赖。”
“谁牵牲口来着?”记工员又问。这时,男社员们都看着马玉兴。马玉兴把烟袋在鞋底上一磕,说:“前响是她牵,后响是我。怎?我就不能牵牵牲口?”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申纪兰说:“这工就该记成一样的。”党支委宋金山也说:“记成一样的吧。那还怎记?”这样,雪花和马玉兴就记成了一样的工分。申纪兰见到妇女就说:“雪花耙地了,记了10分!”
(十五)画外音:社委会决定,第二天撒肥。撒肥,妇女往箩头里装,男人担到地里撒开;男人10分工,女人5分工。这天晚上,小姑子张腊秀来和纪兰作伴。躺在一个炕上睡不着。腊秀嫂子,咱们和汉们分开动弹吧,要不,总是他们10分(工),咱只能是老5分。纪兰分开干,咱也得干出和汉们一样的活,才能记10分工。腊秀那咱和他们比一比。纪兰对,只有比比,才能瞧清了。(纪兰对小姑子比赛的建议很满意。)快睡吧,明天咱就和他们比。
次日。地头。撒肥。纪兰提议:“男女分开地撒肥,比一比。”党支部的宋金山、王周则等支持这个提议,团支部书记李财发也很同意。那些平日瞧不起妇女的汉们当然不在乎:“比就比。”纪兰领着妇女去了一块地。那些汉们去了另一块地。宋金山看了看说:“地块大小差不多,人数也一样,比就比一比吧。”到了地头,雪花给纪兰说:“纪兰,今天咱要比不过,可真就不行了。”
“怎不行啊,都不是个人?”纪兰说着,拿着锨走到地里做了一个撒肥的示范动作,肥料呈一个扇面,均匀撒在地上。她说:“咱先把地划成行,一行一行撒,能保证又匀又实。雪花、腊秀她们照此办理,担的担,撒的撒,鼓足劲儿,干个不停。
“男人们干了一半,歇下来,边抽烟边撩逗妇女们:们说说话,乐一乐嘛!”妇女们不理不睬,只顾埋头干活……不到晌午,妇女们把活干完了。晌午了,男人们还没干完活。宋金山告诉他们:“妇女们已经干完下工了。”
妞儿们,忙什么?跟爷男人们后悔了:“不该在半上午吸那几袋烟,耽误了工夫,妇女不吸烟呀!”
(十六)社房。
晚饭后,申纪兰带着女社员们去社房记工。记工员你们今天干甚活?申纪兰撒肥。
记工员在记工本上写了“撒肥”二字。申纪兰今天我们每人记几分?记工员老规矩,五分。申纪兰男社员呢?记工员(不加思索地)十分。申纪兰我们同男社员干一样的活,为甚男的记十分,只给女的记五分?记工员女的没男的技术高,力气大。当然记五分。申纪兰今天我们可是同男社员分开干的,人数一样,活干得比他们还多,至少该记一样的工分才合适。众妇女是呀,我们干的活比他们还多,凭什么工分记得比他们少?记工员谁知道你们干多干少,不能你们自己说了算,我还得问问队长。
此时,张秋生老汉进屋。申纪兰秋生叔是作业组长,我们今天活干得怎样,他最清楚,让他说吧!张秋生今天他们干得不比男人差,应该给他们记十分。记工员女的咋能和男的一样?这是老规矩,要改,还得研究研究。宋金山(进屋)什么事?这么热闹。众妇女我们今天干的活比男人还多,为啥只给记五分?申纪兰差别这么大,妇女们谁还愿意再上地!记工员谁也没强迫你们下地。男社员不愿意就别去呀,社里也不缺你们这几个干活的!宋金山怎么能这样说话呐!男青年甲别理她们那一套。一干活,不是这个喊腰疼,就是那个喊腿困,(学)哎哟,哎哟!像扭秧歌似的,挣五分,还是照顾你们哩,还想加呀,做梦去吧!张雪花你老眼光看人!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你就没看见我们现在是咋干的?腊秀你们还讲不讲理,今天撒肥你们比我们还少撒二分地哩,凭甚给你们记十分,只给我们记五分?男青年甲得了得了,有道是:鸡不和狗斗,男不和女斗,咱大老爷们不跟你们说了!腊秀不说了,是你们没理了!宋金山(朝众社员)大伙说,她们的工分该不该加呀!秋生老汉依我说,她们说的倒也在理儿!发旺老汉好我的老哥,你可不能因为原来和纪兰她家是一个互助组的,就偏心偏向啊!秋生老汉我偏向谁了?我是讲道理,办事得凭良心!发旺老汉咱庄稼人,可不是光打打圪垃、撒撒肥就行了,讲究的是犁耧锄耙样样拿得起来的全把式。一中年社员是啊,男人都是双套把式,女人都是单套把式,咋能记一样的工分,能记五分就不错了!
发旺老汉这样吧,明天前晌不是上东坡犁地吗?只要哪个女的敢和咱比试比试,不要说犁一样多,就是能犁上咱的一半,我就认输,同意他们加分。众妇女沉默了。
众男社员(趾高气扬,有意激她们)比呀,有本领比呀!比赢了加分!申纪兰(略思片刻)这话当真?发旺老汉好我的大侄媳妇,你老叔活了五十多岁,多会儿说话不是一砸一个坑,还能不算咋的?众男社员是呀,大老爷们说话还能不算!宋金山(劝阻地)纪兰,别急,男女同工同酬的问题一定要解决。(朝众妇女)大家都别耍性子,男女之间,生理条件终究有区别嘛!女青年们(有些胆怯)就是,要比,就比打圪拉,锄苗,割麦子。男青年们(得理不让)不行,要比就比犁地。
女青年们顿时语塞,面面相觑。男青年们(更加得意)咋,害怕了不是?不比,就不要想长工分!
申纪兰(胸有成竹地)哪个害怕了?众男社员不怕?不怕就比呀?申纪兰(咬咬牙,决断地)比就比。秋生老汉(给宋金山递了个眼神)大侄子,让他们比试比试也好嘛!(话锋一转)我说发旺老弟,要是你输了呢?发旺老汉我输……笑话!老哥你就歇歇心吧,要是骒马能上阵,还要儿马、骡子干啥?秋生老汉(高深莫测地)嗬……那可保不准!众女青年(似乎看出一些苗头)对,你说输了咋办?发旺老汉(顺口而出)要是我输了,从今往后,我就不吃五谷杂粮了!女青年们那吃甚?发旺老汉(满不在乎地)吃草!马召娣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发旺老汉亲口说咋的。马召娣你就等着吃草吧!
众女青年一阵哄笑。宋金山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明天前晌就在东坡举行一次男女犁地大比赛!
(十七)申纪兰家。深夜。申纪兰的婆婆已经熟睡。腊秀躺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难以入睡,起身披上衣服来到申纪兰炕边,小声地:“嫂!”申纪兰(打开被窝)来。
腊秀亲热地躺进纪兰的被窝。申纪兰怎么,睡不着?腊秀嫂,我怕!申纪兰怕啥?腊秀怕你明天……申纪兰怕嫂子明天比输了是吗?
腊秀(点点头)嗯。
申纪兰(笑笑)傻妹子,嫂子是办事不把门的人吗?
腊秀这我知道。
纪兰那你怕啥?快睡吧,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哩!
腊秀哎。(转过身去睡下)申纪兰半躺在被窝里回想起前些日子学习犁地的艰难情景……
闪回
不久前。庄稼地里。秋生老汉正犁地,申纪兰在不远处另一块地里干活。憩息了,秋生老汉蹲在地边石头上抽烟。申纪兰见了走过来。申纪兰:“大叔,犁地咋个犁法?”秋生老汉以为她随便问问,便漫不经心地:“家有千倾地,顺手一张犁,要把地犁得犁沟深浅一样,翻上的土高低一样,也不容易哩!”纪兰听罢,走到犁前,一手捉住犁把,一手扬起牛鞭,对秋生老汉说:“大叔,让我试试!”秋生老汉忙从石头上站起来:“别耍啦!犁地都是男人的事,女人不用学犁地,你就坐下歇歇吧!”申纪兰笑笑,仍扶着犁把不放手,向秋生老汉哀求地:“好大叔,你就让我试试嘛!”秋生老汉拗不过:“唉,这是男人干的营生,你这个闺女却非干不可,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试就试试!”申纪兰刚将犁铧插进土里,牲口一拉又拔了出来,顾了手顾不了脚,顾了赶牲口顾不了扶犁,手忙脚乱,怎么也犁不成。秋生老汉看了哈哈大笑,走到跟前,把要点一一指给她。申纪兰按照秋生老汉的指点,扶着犁,一步一步朝前迈去,来回走了两趟,显得顺利多了。秋生老汉从纪兰手中接过犁把:“纪兰啊,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犁地的诀窍大叔已经告诉你了,要成个犁地的好把式,可还得下功夫练……”申纪兰:“大叔,你让我再试试——(又伸手去接犁把)”
秋生老汉忙制止:“纪兰,别怪你大叔。这,公家的地,你犁多了影响产量,大伙儿要说闲话的,不像自家的自留地,犁好犁坏自个儿说了算,别人管不着!”申纪兰:“我懂了。大叔,谢谢你了!”说罢,朝自己干活的地里走去。申纪兰一边干活,耳边却一直回旋着秋生老汉的画外音:“不像自家的自留地,犁好犁坏自个儿说了算,别人管不着!”
当夜。月光皎洁。婆婆、腊秀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申纪兰悄悄起床,轻手轻脚扛上犁,拉着牲口出了院门。
申纪兰家自留地。
月光下。申纪兰在学犁地。由于技术生疏,一会儿绊倒,把裤子挂破了;一会儿绊倒,碰在石头上,把手划了个口子,鲜血直流;她,满脸是泥,汗流夹背,忍着痛,咬着牙,犁了一趟又一趟;月亮渐渐西斜了,她也终于慢慢地熟练了,掌握自如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享受着胜利的轻松和愉快。
(十八)闪出。次日。东坡地里。犁地比赛现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男女社员。发旺老汉蹲在地上抽烟,一副目中无人踌躇满志的得意神态。申纪兰平静而沉着地抚摸着牲口。社员们三五成群,说长道短,议论纷纷。男人堆里。
男社员甲申纪兰也太自不量力了,谁不知道发旺大叔是远近闻名的犁地能手,跟他比犁地,不自找倒霉吗?男社员乙我看不见得,俗话说,没有金钢钻,不敢揽瓷器活,她要没几分把握,能揽这买卖?男社员丙是呀,纪兰可不是好大喜功的人!不过,也从没听说过她会犁地呀!男社员丁都不用瞎猜了,一会儿就清楚了!
女人堆里。马召娣(双手捂住胸脯)急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雪花,你说,纪兰她能赢吗?雪花看她那沉住气的样儿,我看差不多!女青年甲纪兰姐从来不说大话,也不瞎干!马召娣倒也是啊,可我从没听说过她会犁地!雪花人家是干部,咱没听说的事儿多哩,哪像咱们,干了点事,就嚷嚷得满村都知道。女青年乙我倒问过纪兰姐。众人(急切地)她说啥?女青年乙她只笑了笑,啥也没说!众人(大失所望)你这,问了等于没问!马召娣(心事重重地)我还是放心不下!要是比输了咱们咋办哩!
腊秀从人群中挤过来,众人见了忙问:“腊秀,你说,纪兰她怎样?”腊秀(故作神秘状)天机不可泄漏。你们说,俺嫂她是办事不把门的人吗!雪花嫂子的事,小姑子最清楚,听腊秀的,咱们把心放肚里没错!众人对,咱都把心放到肚里!宋金山(手提马蹄表,高声吆喝)乡亲们,比赛马上开始啦!预备!开犁!
比赛在歌声中开始。人群里传来阵阵“加油!”的呼喊声。歌声(山歌):
朵朵彩云飘山间,男追女赶非等闲;巾帼赛过男子汉,谁敢无视半边天。
宋金山现在我宣布比赛结果:张发旺犁地一分五,质量优等!(众男社员热烈鼓掌);申纪兰犁地一分六,比发旺多一厘,质量也是优等,申纪兰优胜!众女社员齐声欢呼,一起拥向申纪兰,向她祝贺。
发旺老汉圪蹴在地边埋头抽烟。
宋金山纪兰,你是多会儿学会掌犁的,我怎就没听说过呀!申纪兰(不好意思地)我怕学不成,就没敢告你说!宋金山你犁得又快又好,是哪位高明的师傅教的呀?申纪兰秋生大叔呗!秋生老汉发旺老弟,你看我这徒弟咋样啊?发旺老汉咳,你咋不早说,我要知道是你调教出来的徒弟,又何苦自讨没趣!马召娣(从路边拔起一把青草)发旺叔,给!发旺老汉(假装不懂)你这是干啥?马召娣给你吃呀!
众人一阵哄笑……申纪兰先不说吃草的事。发旺叔,这次记分的事咋说?发旺我同意,我早就说同意!申纪兰(笑了)同意啥?老五分?发旺(慌不择词)同意……(又纠正)不不!我不同意……发旺老汉(满头大汗,越急越说不清)同意……宋金山现在我正式宣布,从今天纪兰犁地开始,咱西沟的规矩改了,从今往后,无论男人、女人,干一样的活,记一样的工分,就叫“男女同工同酬!”发旺(如释重负)对对,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腊秀(一把拽住纪兰)嫂,我要学犁地!雪花(笑着对秋生老汉)大叔,教我犁地好吗?马召娣(摇晃着手里的青草,朝着发旺老汉半玩笑半认真地)这,可以放过你一码,不过有个条件!发旺老汉啥条件?马召娣收下我这徒弟。发旺老汉跟我学犁地,不嫌我厉害?马召娣厉害好啊,严师出高徒嘛!发旺老汉那好!你敢学,我就敢教,这徒弟我收下啦!马召娣(把青草往远处一甩)谢谢师父!(深深鞠了一躬)众人又一阵哄笑。
(十九)闪出。
申纪兰说得有些累了,也口渴了,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趁机喘了口气。代表们议论纷纷:“这下实行男女同工同酬该没问题了吧!”申纪兰听了笑了笑,说:“没那么简单,有的男人还是不服气,总想找机会给出个难题,出出我的洋相,出出比赛比输了的那口恶气,捞回一份大男人的尊严。”
闪回。村街上。申纪兰在给二楞派活。
申纪兰二楞,根据顺达哥出访苏联前的安排,社里新买回了百十头羊,决定让你上山去放……申纪兰还没把话说完,二楞就翻了脸。“不去!”
申纪兰为啥?二楞(横不讲理)不为啥,反正我不去!雪花(在一边实在看不过眼)上山放羊从来就是男人们的活。二楞(当面将了申纪兰的军)你们女人不是啥都能行么,还找男人干啥,你们先放几天试试?申纪兰(一听生了气)吓唬谁?放就放,有啥了不起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小猪跑?雪花(自告奋勇)纪兰,别怕,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