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顶级的高原玫瑰被开水浸泡得鲜艳无比,香气诱人。可圆圆已经喝不动了,圆圆把玩着杯子里的花朵,圆圆的心情越来越灰暗,就像那些玫瑰花一样,刚被开水浇灌的时候,还泛着鲜艳。几泡下来,已经变成暗灰的茶泥了。圆圆的心里难过得要死,她是没有时间陪这个人这样消磨光阴的呀!
圆圆的确是个懂得礼貌的好女孩,圆圆心里无论有多难过,她的脸上始终没有流露出一点点的不耐烦来。
圆圆是在子夜时分被李羊群送回家去的,她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她想。
李羊群没有要求去她那间租来的小屋,圆圆提前已经知道,结局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圆圆没有料到的是,在李羊群送她下车的时候,却在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个纸包,同下午塞那张字条时的情形差不多一样。迅速准确,多少有一些慌乱与不安。圆圆是通过那只白皙沁凉的手得到这些信息的。
圆圆紧攥了纸包上楼开了门锁,她打开灯,用后背抵住门,迫不及待地抖开那薄薄的牛皮纸信袋。她提着心想,该不会又是一个大失望吧?圆圆看到了崭新的一叠老头票。雅园的女孩子们都把百元的票子叫做老头票。
圆圆闭上眼睛,把那叠老头票一字排开,放在嘴上吻了一下,然后又抛向屋顶。票子纷纷扬扬落下来,圆圆半天都没有睁开眼睛。
李羊群请圆圆吃了肯德基,喝了玫瑰茶,给了她整整十张老头票。但是李羊群从头到尾都没有拉她一下。
李羊群与别的男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圆圆同李羊群的交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距今大概有两三个月了。李羊群每个礼拜六的下午准时来雅园拯救自己疲倦的身体和灵魂,他已经是圆圆固定的客户了。真是这样的,不单是那些女孩子们,连做派夸张的女经理看到李羊群都会柔了嗓子说,李老板啊,圆圆姑娘可是等着你呢。
圆圆在心里算着,李羊群带她出去已经是第十二次了,李羊群每一次带了圆圆出去照例都是先吃饭,然后去喝茶。圆圆总是在被李羊群送回家的时候得到一个小小的纸包,当然不是总会像第一次那么多,可是比起别的客人,仍然算是不少的。何况,明惠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明惠只是一个陪伴,一个听众。她只是需要在那么一个固定的时间,固定陪伴一个人,听一个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或者仅只是陪他坐一坐。
这是一个寂寞的人!这段休息时间分明又是一段寂寞的时间!
圆圆是一个好听众,圆圆是一个好的陪伴者。圆圆一般情况下不发表意见,圆圆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圆圆用面部表情表达她的理解与认同。
那是一段非常特别的日子,圆圆知道了一个叫李羊群的男人的许多事情,这个叫李羊群的男人却几乎对这个叫圆圆的姑娘一无所知。
李羊群者,男性。曾经是某国家机关的公务员,曾经是某市国家机关被正式任命的副局长。李羊群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很漂亮很出色的夫人。李羊群却因为与另一个女人的一次艳遇把他青梅竹马的、很漂亮出色的夫人给弄丢了。李羊群当然算是很英俊很出色的男人了,能够与其夫人相媲美。李羊群的前夫人却带着她与李羊群共同生育的儿子,嫁给了另一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李羊群对圆圆说,这个世界太混乱了,太混乱了。然后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那个时候他就像一只脱离了羊群的羔羊,被伤悲和孤独一层层缠绕着。
圆圆想这个世界并不算太混乱,只是这个叫李羊群的男人有点儿混乱。
李羊群是辞了公职的。李羊群丢了老婆觉得很没面子。李羊群觉得老婆儿子都丢了还当什么副局长!就像一个丢了羊群的羊还有什么资格当头羊!李羊群现在自己搞了一个文化传播公司。李羊群宁愿自己走羊肠小道也不想同过去的朋友混在一起。李羊群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再来一次,一切重新开始!
李羊群是这样说的,可圆圆觉得李羊群仍然生活在他的过去时空里,他甚至像是仍旧与前夫人活在一起。
是啊,丢个老婆也许就像丢件衣服;而被老婆丢掉,就像丢掉了所有的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人前!
是圆圆自己觉得过不去的,圆圆觉得李羊群终归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会有那方面的欲望的。而且,李羊群是一个失去老婆的男人。圆圆很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她告诉李羊群,她不能老欠着他。
李羊群不老,且相貌英俊,当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可圆圆总是不能确定她是否有爱上这个男人的意思。圆圆说实在的只是觉得有一些东西是她应该付出的,否则她心里会不踏实。
圆圆说,李哥,我不能老欠着你的情,你什么都可以做的。圆圆说这话的时候,这么一个鲜嫩的女孩儿就那样明眸皓齿地与李羊群的目光对接了。是一种坦坦荡荡的直白,没有一丝半点的矫揉或者造作。这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呢!李羊群这样想。李羊群如果在这种时刻再拒绝圆圆的意思,那他肯定就不算个男人了。
李羊群送圆圆的时候去了她的小屋。
一切都显得很合适。李羊群觉得没有任何不自然,李羊群是个懂得体贴的男人,这让圆圆感到了。男人与男人之间是有一些不同之处的。
李羊群的礼拜六除吃饭喝茶之外,又多了一项活动内容。圆圆的礼拜六成了一个特别的日子。连老曹都觉悟到,圆圆在那一天是拒绝见他的。圆圆自己的感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她的那一天是相对固定某一个人的。
李羊群与圆圆的相识叫做赶巧,赶巧遇上了,赶巧觉得合适。
圆圆与李羊群的交往只是出人意料的轻松自然,省了许多不必要的盘桓与周旋,省了她心里的如意或不如意、高兴或不高兴。有许多东西圆圆确实是琢磨不清楚的,她很放松,在这个叫李羊群的男人跟前她放松起来。
礼拜六那一天成了他们共同的休息日。
圆圆生病了,圆圆是个血肉的身子理所当然会生病的。圆圆在某一个周末请了一天假,圆圆患了感冒,更重要的是她来例假了。圆圆想,她没有办法对李羊群解释她的例假,她想到老曹的态度,她决定干脆不见的好。
圆圆同李羊群在每个周末见一次面,是按惯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约定。他们之间甚至连电话都不曾有,开始是偷偷塞上一张小条子,后来完全凭了眼神。他们在服务与被服务即将结束的时候相互看上一眼,好像在说,你明白吗?明白。我等你?知道了。圆圆下了班,四处看一看,便能寻找到白色的雅阁,像一只温顺的绵羊卧在路边。悄悄地踏了落叶走过去,自己开了车门上去。开车的人不说话,坐车的人也就没有声响。然后,车子就向某一个地方驶去。事情一直就是这样,他们没有任何约定,但是谁也不曾想会坏了这个没有约定的约定。
现在是圆圆这边突然出了故障,仍然按习惯延续的李羊群一下子觉得无所适从。他仍旧是去洗浴。仍旧是裹了浴巾进按摩间,圆圆却不见了。重新换了一个女孩给李羊群做规定程序的按摩,仍旧是把他揉得舒适起来。李羊群有些糊涂,后来李羊群就睡着了。
李羊群出了雅园才觉得有些不对。
圆圆姑娘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圆圆姑娘是谁?
他李羊群的生活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圆圆姑娘啊!
叫圆圆的女孩好似深夜里的田螺姑娘突然从某一个地方跳出来,现在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李羊群想,那么就等下一个周末,见了圆圆问个清楚。李羊群心想,好久没有见几个旧友了,也许可以见一见,也许还可以独自去看一次夜场电影或者独自泡一次酒吧。李羊群想了好几种方案,毕竟还有许多可以供他消磨时间的方法方式。但是,李羊群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些慌乱。李羊群开着车子直接去了圆圆那里。
出现这样的结果,倒是圆圆万万不曾料想到的。
圆圆那一刻虚弱不堪地躺着,头发散乱,身上穿了家常的小花布棉袄,床上凌乱地堆了许多家里的小什物。这样的圆圆,突然看到李羊群,直羞得恨不能闭上眼睛看不见他。
圆圆说屋子里不干净,赶着让李羊群走。李羊群把桌上地下看了个遍。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子生活的简陋。再拿眼睛看那躺在床上的,小小的无助的身子,一阵强烈的爱怜涌上心头。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李羊群走了,但是李羊群很快又回来了。李羊群不但回来了,而且带回了许多东西,大包和小包吃的东西,甚至还从小店叫了一锅鸡汤。李羊群像个兄长,或者更像父亲般地把圆圆从床上拖起来。他说,吃吧!
圆圆的身子瑟瑟地抖。
李羊群说,吃吧,吃了就什么都好了!
圆圆吃了许多东西,又喝了好多汤。李羊群一直看着圆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李羊群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的眼泪。
圆圆不哭,圆圆吃饱了恢复了体力,圆圆的脸色也变得红润润的了。圆圆说,李哥,我身子不干净,你要是不嫌弃你就把我要了。李羊群是结过婚的人,他哪能不知道轻重。就说,那哪成圆圆?李羊群说,圆圆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李羊群的脸上竟然露出处子一般的羞涩。那天是圆圆硬要的。圆圆在灯光下脱净了自己的衣服,圆圆说,李哥你是怕我淡了你的运气?圆圆说到这里,李羊群就过不去了。李羊群看到女孩儿病怏怏的一副娇弱样儿,也确实比往日添了许多激情。圆圆不哭也不说话,可圆圆的身体紧紧地缠绕着身上的男人。圆圆突然发现,她这才是第一次从心理上与人交和,她所有的感官系统都无比地快乐着。
那天李羊群在圆圆那里待到很晚,他走的时候圆圆已经睡着了。圆圆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力气全回来了,昨晚的一切像是一个香甜的梦。圆圆看到桌子上放了几张大票,她拿起又放下了,第一次没再数男人给她的钱,心里却涌满了欢喜。李羊群是个好男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呢。过去认识的所有的男人加在一起,或许都赶不上李羊群的一根小指头!圆圆是这样跟自己说的。
圆圆歇了两天就开始上班了,圆圆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更加愉快了,见到每一个人都笑得蜜糖一样甜腻。中间老曹又约了圆圆出去,圆圆刻意地温存了许多,圆圆的身体感觉也好起来。圆圆让老曹觉得,这姑娘是开了窍了。老曹那天给了圆圆比往日都要多的钱。老曹让圆圆觉得,老曹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圆圆送老曹走的时候,听到一个孩子在对面的大街上对什么人喊,笨蛋啊,礼拜六是圣诞节!
圣诞夜那天,李羊群约了圆圆出去。天非常的冷,人行道上积了很厚的雪。到什么地方去呢?圆圆想着这样的天气应该躲在屋子里,钻在被子里。李羊群却把圆圆带到一个叫“直觉”的酒吧里去了。“直觉”那个夜晚是疯掉了,摇滚与尖叫组合得声嘶力竭。圆圆想逃跑,她忍受不了那样的声音与热闹。圆圆突然看到边上坐的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都在摇头晃脑。再看一会儿,发现那老太太的脑袋根本稳不住,圆圆冲着李羊群乐了。圆圆不喝酒,但是酒吧里的热烈让她觉得口渴得厉害,圆圆把李羊群给她要的一瓶科罗那一口气喝掉了,圆圆发现自己同酒吧里的姑娘们一样渐渐变得兴奋起来。
圣诞节、酒吧,这在圆圆的词库里曾经都是多么洋气的字眼啊,圆圆越来越兴奋。李羊群惊讶地发现,这地方让圆圆变成了一只快乐的母鸽子,咕咕、咕咕不停地说,咯咯、咯咯不停地笑。
李羊群开始喝红酒,就给圆圆要杯红酒。李羊群后来改了洋酒,就给圆圆同样要一杯洋酒。李羊群不停地给服务生点钞票,李羊群根本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杯。
李羊群和圆圆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气温大概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北风像一头巨大的怪兽,一口就把两个人身上的热气吞没了。圆圆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扑向身边的人。李羊群也极自然地与圆圆拥在一处。他们彼此把对方紧密地搂了。他们怕着那冷,更怕着那狂欢之后的黑暗与寂静。
李羊群说,我们回家吧!
圆圆说,我们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