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和中等身材,一双不大不小的眸子黑灿灿的,很有神韵。弯弯的眉毛,适中的嘴,着实有几分女人的秀气。他洁白如玉的牙齿,亮而整齐。油黑的亮发,有一缕羊毛卷儿,平添了几分英俊和调皮。他20几岁,风华正茂,可谓人生鼎盛时期。然而,使人遗憾,谦和胸无大志、好吃懒做、脾气甚大,是个纯粹的公子哥。谦和惰性十足,家中一切事物他靠母亲。自留地的活计,他靠芳草。整个家,都在围着他转,他却不知足。动不动,他就发脾气。一发脾气,他逮着什么,摔什么,还竟说些让人伤心、受刺激的话,他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说他混蛋,一点不假。张文华含辛茹苦,养了这么个儿子。她盼望他长大成人,好支撑门户;盼望他娶妻生子,好延续后代;盼望儿孙满堂,好享受天伦!张文华想象的翅膀和她的理想、愿望、现实,完全背道而驰!
谦和与文珊的婚姻,是时代造就的畸形产物。文珊是知青,“文革”时,17岁的文珊与同伴一起,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插队去了内蒙泰来县。她20岁的花季年龄,受不了插队的苦。涉世未深的文珊一见谦和便倾心于他,她不曾想到彼此曾经的生活环境,地域差异、性格差异和婚姻基础、经济利益诸多问题。只被眼前英俊异性所吸引,彼此卿卿我我没多久,二人便走进了婚姻。
文珊个性外向、开朗、活泼、好动。她高高的颧骨,黄白皮肤,一双大而深邃的眸子,有神极了。微微向外翻着的双唇,有点像电影明星“史可”。乍一看,她比一般人漂亮。细看,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文珊爱说,爱笑,爱唱。有百十号人,常常听不到别人讲话,只听她一个人侃侃而谈。按文珊的年龄,按她与谦和结婚这件事,她都应该是非常单纯的女性。然而,若听她说话,她比谁都老练,都有城府。她与另一个回乡知青郭继红对歌,继红唱李铁梅,文珊就唱李奶奶。继红唱扬子荣,文珊就唱座山雕。继红唱阿庆嫂,文珊就唱刁德一。边唱,文珊边不停地说:“嘿,我说郭继红啊郭继红,你唱到明天早晨去,你也唱不过我。你永远是小字辈,孙子辈,我的下属。”在场的人,都被文珊说得哈哈大笑。心中,无不被她的机智、敏锐,折服得五体投地。文珊能说会道,铁齿钢牙。或许,生来她就是做妇联干部的极品、奇才。可偏偏她赶上知青下乡,又和农民结了婚,埋没了人才。
谦和与文珊冤家路窄,新婚燕尔便3天一小架,5天一大架。有时在饭桌上,二人便杯盘横飞,爆发战争。“家暴”已成家常便饭。芳草一见他们打生死架,口里互相骂着解气的话,就吓得什么似的。
一次,谦和问文珊:“我那件灰色短袖衫放哪儿了?”
“我告诉你王谦和,你的衣服,爱放哪放哪,与我无关,”文珊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说:“以后你的东西,少问我,我管不着。”
一场家庭暴力,又爆发了。这样的日子,让芳草这个生活在夹层中的小姑子,实在不好过!“男子汉大丈夫有的是力气,为啥不用在干正事上?为啥把力气用在打老婆上?这算什么男子汉?”芳草心里骂谦和。
而文珊不了解芳草的心,以为她是站在谦和一边与谦和是一个战壕的人,自己是孤立的。她哪里明白芳草的心?芳草同情文珊,而在疯狂的谦和面前,同样比文珊还花季年龄的芳草,她奈何得了谁?
文珊先后给汪家生了两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她没受过农村的苦,与谦和结婚,她照样干农活,吃苦受累,很少歇工。不叫毛泽东上山下乡的号召,下8天大暴雨,也落不到谦和身上一个雨点!仅凭这一点,也该包容文珊,有什么过不去的呢?芳草不懂夫妻间错综复杂的情感,她默默地想,这日子,可怎么过?
芳草拼命地干活,她把一切怨恨与无奈都无声的用干活来释放,用汗水来洗涤。只有土地能接受她的眼泪和汗水,只有苍天知晓她的心事和孤独。芳草恨透了这个生活环境,恨透了这个家!
这是一个病态的家庭,病态的年代。
想跳出家门
岁月峥嵘,痛苦难耐。家中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窘苦而无可言状。
芳草在村子里,是个出类拔萃的姑娘。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这双眼睛,总给人一种忧郁而孤傲的神情。她粉色的唇瓣里,藏着两排洁白的牙齿。有一颗稍稍向外鼓的虎牙,一笑起来,牙比人笑的还灿烂。虽然,芳草长的不算漂亮,而她读了不少书,内在气质好。加上她身材苗条而匀称,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得体、整洁、干净,给人一种端庄、典雅之美。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稍稍有点像:内有诗书,气自华类型的人。她在小伙子心目中,是个孤傲、神秘的女孩。有不少小伙子心里惦记她,但极少有人敢追求她。只有一两个胆大的小伙儿,暗暗向她示好。芳草心知肚明,却躲躲闪闪。有人给芳草介绍附近工厂的工人,她也不理不睬。她心里自有主张,因为她不想嫁给本地人。她要远远的离开自己的家,愈远愈好!对芳草而言,家已不是港湾,而是地狱!家以外的世界永远是美丽的。离家愈远,那种美丽愈动人。
多年的压抑生活,使芳草对自己缺乏足够的自信。她自尊、多情而脆弱的心中,充满无限的彷徨与自卑。芳草心中,渴望缓缓流淌的感情潮水平静而欢快的顺风向前,奏响岁月的欢歌。她孤傲的性格对工人阶层心怀敬畏且充溢鄙夷,她想工人有啥了不起?工人自以为自己吃商品粮、挣工资,是上流社会的人,骨子里轻视他们认为是下流社会的农民阶层。我若找个工人做丈夫,社会地位不平等,若被人歧视,看不起,怎么办?我虽是农民、地主,我并不比谁差。被人歧视,看不起,谈何幸福?我找对象,是想过太平日子,做家庭的主人!
村里人暗暗议论,议论芳草心高气傲,凡人看不上眼。事实上,芳草内心只想走得远远的,找一个平等相处、品质高尚、朴实忠厚、知疼知热的农民丈夫,相亲相爱,厮守一生,和和美美过生活。
芳草有个远房姑姑叫王艳萍,家住沈阳东陵区。东陵区有个上百官村,那儿盛产水稻。那儿的稻米非常好吃,饭未出锅,米香便四溢。闻到米香,明明不饿,胃口也会大开。那儿还有一种家庭副业,就是用稻草编草绳。人若勤劳,利用空闲编些草绳卖,一年下来也能卖上二三百元。上百官村是个上千户的大村子。沈阳去抚顺的长途客车,在村头有站,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王艳萍家热闹非凡,常有客人去她家串门聊一些家长里短。芳草来王艳萍家没几天,分别有两个家庭的人,托王艳萍向芳草提亲说媒。芳草自然不想推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她的家庭秩序混乱。她横下一条心,想一走了之。使芳草不解的是,王艳萍没给她介绍另一个朴实忠厚的人家。却给她介绍了这样一个家庭——4个儿子,居然一半是因流氓犯罪,被劳教改造。“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家庭?”芳草问王艳萍道:“这家那个男的不会也道德品质败坏吧?”
王艳萍坚决否认说:“不能,那不能!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家的老三可是个好孩子,你要相信我。”
“老三”名叫马青山,他1.68米身高,浓眉大眼单眼皮,形象一般。举止谈吐,说得过去。见了两次面,芳草虽没有找到任何感觉。而她暗想:我不图别的,我只图一个人好,其它的,我已顾不得了!
马青山的父亲马占浩很有眼力,老伴李玉莲也看准了芳草,夫妻二人极力主张“换盅”(订婚)。好像换了盅,姑娘就跑不了了。马占浩问王艳萍:“你侄女都要什么财礼啊?”
芳草听姑姑问自己财礼之事,她斩钉截铁道:“我不要财礼,我什么也不要,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建设好我自己的家!”
王艳萍把芳草的话传达给马占浩,马占浩听了眉飞色舞、喜出望外,李玉莲更是欣喜若狂。老太太跪在王艳萍家的炕上,面朝窗外正在晾衣服的芳草的背影闭目双手作揖,像履行宗教仪式般说道:“感谢菩萨,谢谢菩萨,你让我们家娶个通情达理、会过日子的好媳妇!谢谢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说完,她冲着窗外,跪炕上磕了三个响头,以示感谢上苍的眷顾,感谢芳草免收财礼。
王艳萍把李玉莲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了芳草,芳草心中顿生喜悦,她需要别人的肯定已有多时,便莫名其妙地对李玉莲产生了好感。也许,她太渴望被人肯定、被人欣赏的缘故?那真是一个爱激动且思想单纯的年龄!为了被人肯定和欣赏,为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太太平平过日子,芳草糊里糊涂与马青山换了盅。
而那个马占浩在欣喜、开心的同时,对芳草充满了轻视和鄙薄。他污秽、浅薄的内心里,以为芳草成分高,与他儿子换盅分文财礼未要是高攀他家的贫农成分。有事没事,马占浩便借机天天到王艳萍家闲串。才51岁的年纪,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更要命的,他还有个有伤大雅的口头禅:“鸡巴的”。马占浩时常半依半躺在王艳萍家的炕上,随便极了的样子,两条腿叉着,像在自己家似的。他的形象和做派,没有一丝规矩。对于马占浩的到来,芳草从一开始的彬彬有礼,到后来便不屑一顾了,芳草还对自己的婚事产生了质疑。王艳萍表面客客气气,背地也在议论:“马占浩真没有知识,一上我家来,就往炕上一躺。”
一天下午,马占浩又来到王艳萍家。他斜躺在王艳萍家炕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左右摇晃。他用眼斜视一下芳草,说:“不叫我那两个犯罪的儿子,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好的贫农家庭,会娶一个成分高的媳妇!他爹那鸡巴的,我家老三命苦啊!”
马占浩双眼的流光扫视芳草一眼,又瞟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的王艳萍。然后,他又笑嘻嘻地自说自否道:“哎!去鸡巴的,成分高就成分高吧!谁让我们赶上了呢?!”
呵呵!弄了半天,好像是芳草求他们来了,老东西句句话充满不得已,好像娶芳草做儿媳是他们委曲求全的下下之策似的。
“真他妈的活见鬼!”芳草心里骂道:“这门亲事不是你们托人提的媒吗?怎么他妈的又说出这等混帐话来?哼,地痞,流氓!”
马占浩一口纯正的沈阳话腔调,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地在王艳萍家自圆其说。他那双狡狯的眸子时而斜视芳草滴溜溜乱转,话语中夹带着肮脏的字眼。马占浩傲慢的情绪和他污秽的语言,都深深地激怒了芳草。成分好有啥了不起?我他妈也没求你们来!芳草心里骂。她真想扯下少女羞涩的面纱,怒斥马占浩。
哼!说白了,不就是解放前你们是穷光蛋吗?解放后划了成分,你们成了贫下中农便忘了自己是谁了!芳草嘟噜着脸,扭过头去小声冲王艳萍道:“污秽不堪,小人见识,姑奶奶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地主,”这在排外的贫雇农眼里,是像沙子一样无法容忍的东西。而在芳草看来——地主,顾名思义,就是土地的主人。做土地的主人有什么错?在灵魂上,马占浩是个贫瘠的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像马占浩这般灵魂贫瘠的人在人格上,他决不会有什么修养!抑或他的修养指数低得不能再低。准公公在准儿媳面前,总是“鸡巴、鸡巴”的,还有他那种斜视、态度、作派,芳草愈想心里愈不舒服。这样污秽、势利的家庭,比自己的家庭强吗?自己的家庭再不好,亦无肮脏的事情发生。俗语说:“子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家庭有两名罪犯绝非偶然,他们的父亲绝非正经人!我若走进这样的家庭,岂不是跳进了火坑、入了虎穴?芳草寻思。
她毅然与马青山分道扬镳了,无眼泪,无悲伤,无一丝留恋。有的,是对低级趣味、势利小人的憎恨。这,不是初恋,这是一次人格与尊严的捍卫和洗礼!
芳草后来得知,另一个托姑姑提亲的家庭和自己的家庭一样,成分不好。王艳萍也是时代造就的一个势利人。她看重马青山,是其父马占浩在大队是个村主任。可想而知,大队干部里有如此人品低劣的人,这样的村子能好吗?自己的家没管好,还让他去管别人!芳草想:大概那个上千人口的村子,再找不出素质比马占浩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