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
所谓妇者,服也,服于家事,事人者也。
中国传统社会中,女人的角色被固定为"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社会学家给出了根据,"由于生理和性情上的柔弱,指挥上的逊于男子和抚育子女是她的天然责任,以至于妇女理所应当地留守家中,以家务的处理为唯一天职"。
可见,男女性别角色的不同,并不是天性使然,是经过时间的推移演化,于自然中塑造了女性有别于男性,且处于被动的地位。
近代,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盛行,霸占着社会的主导地位,若是生为女儿身,似乎只有乖乖接受现实的安排,受父权社会的驱使,屈服于命运,安分守己地做家庭妇女。
当大部分女人都庸庸碌碌时,林徽因以时代新女性的姿态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她是美人,却没有世俗之气;她是文人,却不屑于空洞乏味的文字;她更是建筑学家,却不限于埋头枯燥无味的课本,不管是穷乡僻壤还是石窟洞穴,都是她研究的好去处。
她是妻子,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将生活经营得别致温馨;她是母亲,把孩子教育得聪明乖巧,为他们营造了良好的氛围;她是女儿,扛起母亲对她的依赖,尽力去弥补她缺爱的人生。
出则独立坚强,独当一面,入则贤惠温柔,勤俭持家。
父亲林长民是她的精神导师,向她讲述革命事迹,宣扬自由与平等的思想。年少时,她有幸跟随父亲漂洋过海去了欧洲,开启了为期不短的游历生活,所见所感,皆深刻影响了她,造就了她。
成年后远赴美国留学深造,为了心中的建筑梦而夯实基础,西方的教育理念引导着她构建新的自我,在这里,她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感受到了崭新的活法。
受自由平等主义的感化,她树立起自由平等的人格觉悟,等待着羽翼丰满的一天,冲出家庭的樊笼,走向广阔的社会。
不得不说,是她的聪慧和她的际遇成就了她,从而树立起新的女性形象:伟大的人格、端庄的态度、正确的思想、充足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
她不再是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可以是一只雄鹰,展翅高飞,搏击长空。她也无须依附于任何人,无须努力迎合任何人,更无须讨好取悦任何人。
相反,林徽因以自身的魅力吸引着络绎不绝的精英学者,来到她的客厅,一睹她的风采,时人称其为"太太的客厅"。
美国学者费慰梅对这座小院落曾做过这样的描述:
1930年秋天,梁思成把林徽因,他们的小女儿梁再冰和徽因的妈妈都搬到靠近东城墙的北总布胡同三号,一座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里。这里将是梁家今后七年里的住房。在高墙里面是一座封闭但宽敞的庭院,里面有个美丽的垂花门,一株海棠,两株马缨花……梁氏夫妇把窗户下层糊的纸换成了玻璃,以使他们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并在北京寒冷的冬天放进一些温暖的阳光来。但在每一块玻璃上面都有一卷纸,晚上可以放下来,使室内和外面隔绝。在前面入口处有一个小院子,周围的房子是仆人们的住房和工作区。
这是林徽因一家人在北京的家,诚然是租来的暂居地,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非常有情调。
也是在这个并不大的小天地里,林徽因摆脱世俗的枷锁,自由自在地挥洒才情,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不可多得的人格和学识魅力,吸引了一大批当时中国的文化精英,如名满天下的诗人徐志摩、在学界颇具声望的哲学家金岳霖、政治学家张奚若、哲学家邓叔存、经济学家陈岱孙、国际政治问题专家钱端升、物理学家周培源、社会学家陶孟和、考古学家李济、文化领袖胡适、美学家朱光潜、作家沈从文和萧乾,等等。
通常是星期六的下午,三两相伴或独自一人的学者们,穿过大街绕过小巷,陆续来到胡同深处的林家,随意找个座位,畅谈天下事。
风华绝代又才华横溢的林徽因,凭借其敏锐的思维,率性爽朗的性格,以及难得的亲和力开创了属于她的人际交往圈。
在这里,人们并非是为了应酬,而是纯粹兴趣所致。谈论的话题既有思想深度,又有社会广度,既有学术理论高度,又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可谓谈古论今,皆成学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成为20世纪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龙,备受瞩目和青睐,是知识分子特别是文学青年心驰神往的地方。
顾盼生辉的林徽因,的确是美丽的女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与她相处,赏心悦目是一大享受,而更为人们所欣欣向往的是她渊博的知识,独特的思想,特别的个性和幽默的谈吐。
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没有虚伪做作的神情姿态,没有斤斤计较的小肚鸡肠,更不会卖弄风骚、哗众取宠,有的是落落大方,清新淡雅,与之交谈,畅快淋漓。
聚集于此的人,大多以男士为主,都算得上是北京城知识界的佼佼者,偶尔也会有女士前来,大多是陪着丈夫一起来的,只要不是小心眼,不会乱生妒意,都会成为主人的朋友,受到她热情的招待,融入到大家的谈话中去。
萧乾回忆说:"她话讲得又多又快又兴奋。徽因总是滔滔不绝地讲着,总是她一个人在说,她不是在应酬客人,而是在宣讲,宣讲自己的思想和独特见解,那个女人敢于设堂开讲,这在中国还是头一遭,因此许多人或羡慕,或嫉妒,或看不惯,或窃窃私语。"
身在其中的费慰梅回忆说:
除了其他人以外,其中包括两位政治学家。张奚若是一个讲原则的人,直率而感人。钱端升是尖锐的中国政府分析家,对国际问题具有浓厚的兴趣。陈岱孙是一个高个子的、自尊而不苟言笑的经济学家。还有两位年长的教授,都在其各自的领域中取得了突破。在哈佛攻读人类学和考古学的李济,领导着中央研究院的殷墟发掘。社会学家陶孟和曾在伦敦留学,领导着影响很大的社会研究所。这些人都和建筑学家梁思成和老金自己一样,是一些立志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中国的过去和现在的现代化主义者。到了星期六,一些妻子们也会出席并参加到热烈的谈话中去。
…………
徽因的朝南的充满阳光的起居室常常也像老金的星期六"家常聚会"那样挤满了人,而来的人们又是各式各样的。除了跑来跑去的孩子和仆人们外,还有各个不同年龄的亲戚。有几个当时在上大学的梁家侄女,爱把她们的同学们带到这个充满生气的家里来。她们在这里常常会遇见一些诗人和作家,他们是作为徽因已出版的作品的崇拜者而来的,常常由于有她在场的魅力而再来。这其中就有沈从文,还有后来的萧乾,等等。徐志摩的朋友、大家都叫他"老金"的哲学家金岳霖,实际上是梁家一个后加入的成员,就住在隔壁一座小房子里。
梁氏夫妇的起居室有一扇小门,经由"老金"的小院子通向他的房子。通过这扇门,他常常被找来参加梁氏夫妇的聚会。到星期六的下午老金在家里和老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流向就倒过来了。在这种时候,梁氏夫妇就穿过他的小院子,进入他的内室,和客人混在一起,这些人也都是他们的密友。
费正清回忆说:"她是有创造才华的作家、诗人。是一个具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广博的智力活动兴趣的妇女,而且她交际起来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
当一群人悉数散去,热闹消退在落幕的黄昏时,她的音容笑貌,观点见解,都在来客心中留下了生动的印象,让他们感慨不已,她的客厅叫人流连忘返,一有机会,就会继续欣然前往。
没有宾客往来的日子里,她的生活也依旧充实自在:
与丈夫一道翻山越岭,去外地考察,寻访古建筑的遗迹,整理草图,收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或者诗兴大发,便铺一张稿纸,将零零碎碎的灵感,在纸上拼凑成精致的小诗;再或者,取一本陈旧的书籍,翻开泛黄的纸张,阅读一段书中的风景。
她积极支持丈夫的事业,专心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老的母亲需要她的关心,然而,她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没有因为社会的舆论而放弃自己的生活方式。
林徽因是属于她自己的,从心灵到身体完全自由的女人,也是勇于追求平等独立的女人。
当别的女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正被传统思想所束缚时,林徽因已然跳脱出重重包围,挣脱了女人千百年来不变的命运,与顶尖的男人们谈时事,论时政,慷慨陈词,与男人们一起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爬上房梁认真钻研,笔耕不辍。
林徽因,是洒脱不羁的一阵风,理想是她的方向,自由是她的主张。她不相信命运,只相信自己。
女人,可以如林徽因一样,享有自由平等的生活,不为他人而生,只为自己而活。
坦诚打破心墙
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受钱财名利的驱使,在尔虞我诈中学会了勾心斗角,将真心藏着掖着,唯恐旁人知晓。于是,渐渐地、默默地丧失了直言不讳的能力。
为了圆满地隐瞒些什么,人们摆出虚假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甚至将谎言顺理成章地挂在嘴边,忘记了人与人之间,还需要坦诚。
女人的一生,可以平凡无奇,可以碌碌无为,却唯独不可以虚伪、狡诈。做不到完美无瑕,至少不伪装,不欺骗,至少坚强、坦荡。
夫妻之间,朋友之间,如果连真心话都没办法保证,又何谈亲密无间。内心没有阴影,一片亮堂的女人,才会将人生路越走越宽。
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由一个"情"字牵引着,似乎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他们三人之间,有着超越爱情的感情,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真挚的爱与友情,还有三人之间的毫无保留,绝对坦诚。
人高马大又十分潇洒的金岳霖,与林徽因、梁思成的相识,是由他们共同的好友徐志摩引见的。
林徽因的美国挚友费慰梅说:"徽因和思成待他如上宾,一见了他们,志摩就迸发出机智和热情。他乐意把那些气味相投的朋友介绍给他们……无疑地,徐志摩此时对梁家最大和持久的贡献是引见了金岳霖--他最挚爱的友人之一,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老金"。"
身为湖南人的老金,比梁思成大6岁,比林徽因大9岁,在梁、林面前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哥。金岳霖1914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后留学美国、英国,又游学欧洲诸国近10年,学的专业由经济转入哲学,回国后主要执教于清华和北大。
张申府先生曾经提出,"在中国哲学界,以金岳霖先生为第一人"。他是最早把现代逻辑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来的逻辑学家之一,并把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相结合,建立了独特的哲学体系。
身边若是有这样的名师大家,顶礼膜拜或许有些夸张,但钦佩之情却是毋庸置疑的。林徽因、梁思成也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学者,聊起天来,自然是特别投缘。
从青年时代就开始接受欧美教育熏陶的金岳霖,生活也相当西化,干净利索的西装革履,一米八几的身高,可谓仪表堂堂,极富绅士风度。
比起他的经历和成就,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他恋着林徽因,而终生未娶。这不是爱情小说里的桥段,这是真实可感的故事。
1932年,金岳霖搬到北总布胡同3号"择林而居"(金岳霖语"。他晚年回忆说:"他们住前院,大院;我住后院,小院。前后院都单门独户。"并坦承自己无法割舍梁家的客厅,"一离开梁家,就像丢了魂似的"。
作为梁家沙龙中座上常客的老金,对林徽因的人品才华赞羡至极,十分呵护;林徽因对老金同样十分钦佩敬爱,他们之间的心灵沟通可谓非同一般。
金岳霖的生活很讲究,他家的厨师做面包做得好,他每天早上就给林徽因家送过去,没事了就到梁家一起喝茶聊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间的感情越来越深,特别在金与林之间,已到了心心相印,难舍难离,甚至到了干柴烈火不可收拾的程度。
许多年后,梁思成的第二任夫人林洙向他问起这段短暂恋情的始末:
我曾经问起过梁公,金岳霖为林徽因终生不娶的事。梁公笑了笑说:"我们住在总布胡同的时候,老金就住在我们家后院,但另有旁门出入。可能是在1931年,我从宝坻调查回来,徽因见到我哭丧着脸说,她苦恼极了,因为她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和我谈话时一点不像妻子对丈夫谈话,却像个小妹妹在请哥哥拿主意。听到这事我半天说不出话,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紧紧地抓住了我,我感到血液也凝固了,连呼吸都困难。
"但我感谢徽因,她没有把我当一个傻丈夫,她对我是坦白和信任的。我想了一夜该怎么办。我问自己,徽因到底和我幸福还是和老金一起幸福?我把自己、老金和徽因三个人反复放在天平上衡量。
"我觉得尽管自己在文学艺术各方面有一定的修养,但我缺少老金那哲学家的头脑,我认为自己不如老金,于是第二天,我把想了一夜的结论告诉徽因。我说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选择了老金,祝愿他们永远幸福。我们都哭了。
"当徽因把我的话告诉老金时,老金的回答是:"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再没有和徽因谈过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老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徽因也是个诚实的人。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三个人始终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难题也常去请教老金,甚至连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来"仲裁",因为他总是那么理性,把我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搞糊涂的问题分析得一清二楚。"
三人之间,没有任何隐瞒与欺骗,将本来尴尬的问题摊开,以诚相待的彼此,为了让爱着的人更幸福,做出了最正确、最无悔的选择。
感情的品质如何,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事后三人心中全无芥蒂,金岳霖一直在她不远的地方,以最深沉的爱守护着她。他仍是"太太客厅"中的常客,却从未再让她为难。
原来,成全与退让也是爱的方式。
世间为情所困的人们,若能对彼此多一分坦诚,多一分体恤,也许故事的结局就会大不相同,那些难解难分的麻烦与愁绪,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不太可能会再生出烦恼。
女人对爱情有着极强的占有欲,能够享有两个人的宠爱是多么奢侈的事情。面对感情的困惑,女人喜欢自己一人苦苦纠结,总在担心他人得知自己阴暗的一面,唯恐坏了自己的大好形象。殊不知,就在她举棋不定、审时度势的时候,她已经辜负了别人的爱。
抗战胜利后,老金与梁家重返北平,三人在清华大学任教,又开始在忙碌的工作中共度快乐时光。
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人们预想中的那样,比如老金又与另一个姑娘结识,从此相伴一生,两对恋人各自安好之类的。
现实的版本是,金岳霖终生未娶,在她看得到和看不到的空间里,知道和不知道的时间里,倾尽他的全部,关心、守护着她。
命运多舛的林徽因于1955年4月1日去世,终年51岁。
悼唁仪式上,众多至交故友送来了花圈挽联以示哀悼,最醒目的当属金岳霖与邓以蛰联名献上的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在他心中,她配得上一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