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想，是为了引起大家……特别是我爸爸的注意吧！我觉得他把大家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在他那里我得到的是和你们一样的待遇，可他是我爸爸，我就想和别人不一样，让他对我不一样，哪怕是用最严厉的态度对我，我都觉得开心。可是……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的行为好幼稚，似乎没有一点意义。我爸爸能用自己的爱，去爱每一个他的学生，我应该感到骄傲不是吗？”子皓说着，一边想着他爸爸的模样，他心中最崇拜的人。
“其实……高老师是很在乎你的，我看见他走到垃圾堆旁，想捡起你被扔掉的练习本、模型飞机……记得吗……有次下雨，当我把伞让给你后，你刚走掉，他就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站在校门口望了很久啊！还有……我是语文课代表……每次当我把作业本和试卷交给他，无论是批改作业和试卷……他总是习惯先找到你的，可是放进去的时候，总放在最后一个。”小洁说。
子皓沉默了好一会，不停地抹着掉下的眼泪，用浓重的鼻音，慢慢地说：“等出去，我会努力读书，不再总是让他生气，我也要努力成为他的骄傲！”
“你们是怎么啦？怎么又这么煽情，害我又要哭了。高老师是我们最好的老师。”雅楠回想着高老师亲切的笑容。
“雅楠，你一直……都很要强、很优秀，但是如果心里有什么不开心，有难过的事情，记得要说出来，别总是一个人承担。有我、还有思雨，我们可以……一起分担的。就像你今天说的关于你的家庭……知错能改，你还是个好女儿，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们绝对不会嘲笑你，相反……我们会更加关心疼爱你。现在也好想我的家人，想起父亲的背影，还是好难过，我也做错事了……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父母，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再多做一点！”小洁难过地说，眼泪浸湿了她的脸庞。
“小洁，别说了，你好像已经很累了，休息一会！”思雨听见小洁急促的喘气声说。
“思雨，谢谢你……给我带来了那么多欢乐，有你这个朋友真好！谢谢你……送我的小电筒，我很喜欢呢！当弟妹都睡着……我就用它照明，在被子里画画，这幅‘微笑’就是在被子里完成的。书包里还有一幅画，是你的……生日礼物！本来还想等出去再给你……差点就拿不回来了……还好，书包还在！”小洁说。
“小洁，别说了，好好休息！喝点水吧！”思雨握着她的手说，想起地震前的一幕，小洁疯狂寻找些什么，原来是在找她的生日礼物，思雨又感觉鼻子酸酸的。思雨用课本帮小洁扇风，废墟里真的很闷热。忽然，她感觉手下的一片地方湿漉漉的。
“这下面怎么是湿的？小洁，你把电筒打开，看看是什么？”思雨紧张地问。一大片殷红的血迹，已经出现在思雨的想象中。
“我不渴，你们喝吧！书包给你！”小洁把书包递给思雨，思雨又准备拿出小电筒来照明，刚把书包拉链拉开，又听见小洁说：“先别拿出来，思雨，节省点电吧，以后用得着……我……我有个请求，你能帮我保管书包，好吗？”
“小洁，你不要吓我哦，你是不是很难受？”思雨焦急地说。
“我……我怕等一会我又睡着。还有……如果我睡着后醒不过来，一定要把那幅画给我父母看，告诉他们我得了一等奖。还有书包里有三百元钱，一定要交给我爸爸。告诉他，小洁对不起他们，我不用上美术班了，我可以画得很好，不用多花家里的钱……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思雨、雅楠、子皓……姐姐、高老师、还有同学们……和你们在一起真幸福！我们要……要永远在一起，如果有来生，还要在一起，好不好？”小洁说完这一大段，喘气更加激烈。
“好，小洁你别这么说呀！好像不会再醒一样，我们都不要睡，会有人来救我们，都会得救的，大家都会幸福的！”思雨哭着说。
“恩，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爸爸还等着我……弟妹还等着我，我没事的……没事，别哭，思雨好想听你唱歌呀……昨天你唱得真好听，能听你唱首歌吗？还有萤火虫很美呢！瞧……又飞进来好多萤火虫呀！怎么有这么多萤火虫飞进来？”小洁细细地望着，模糊中，眼前都是萤火跳跃的光辉。
没有开小电筒，狭小的空间根本是一片漆黑。在小洁话语的感染下，大家仿佛真的望见有很多萤火虫飞过来。但漆黑的空气，格外宁静，它似乎在预示不祥之兆。
“朋友一生一起走……”思雨缓慢唱起周华键的《朋友》歌声。歌音清澈如泉水，略带着呜咽。这歌声仿佛是从梦中飘来的，含着深情。
突然，强烈的余震又开始发生。地在剧烈颤动，瓦砾尘灰顿时弥漫着废墟空间。
“朋友一生一起走……”五个人宏亮的歌声一并响起，一句句盖过晃动的余震声音，仿佛可以把压在身上的重物都击垮！五个人的声音和声在一起，他们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互相传递着坚强的力量和意志。
唱着唱着，只是有小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虽然小洁用全身的力气去唱，可是依旧感觉喉咙被死死地哽咽住。重物在晃动，左右碾压她着的身体，丧心病狂地折磨着她，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碎了。她使劲再用力唱，虽然她只剩那么一点力气，但是，当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唱的时候，身体里如同火山爆发，辛辣的液体从她口中喷出——一下、两下、三下、她抽搐着、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冲破血管，仓皇而逃。
小洁的眼前又浮现出好多萤火虫，组成了爸爸的脸、妈妈的脸、弟妹的脸、思雨的脸……他们都微笑着，那么幸福！
“小洁、小洁……”恍惚中，有人喊她的名字，眼前变得好亮好亮。小洁听见哭泣的声音，他们哭得那么伤心。
“我没事……我们……都要坚强地……活着，爸爸……妈妈……他们……在……等我，还要……画……，思雨……给你……”
思雨颤抖着双手，接过小洁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的那小半块舍不得吃的鸡蛋。思雨捧在手心，像羽毛划过一般，却让思雨无比痛心。
“我睡了……没事的……不……哭……”小洁望着思雨，说：“把……把太阳花拿过来，我想摸一下我们的太阳花。”
思雨小心翼翼把太阳花送到小洁面前，小洁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摩着金黄色的花蕾。
“多美的花啊！真美……思雨，你们一定要活着出去……别忘记带上……带上我们的太阳花……”思雨的手缓慢垂落下来，她的头向旁边一歪，静静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小洁——小洁……”思雨大声呼唤着。她泪如泉涌，痛心哭泣着。
“小洁！小洁……”子皓也不断地大声呼唤，难过的泪水夺眶而出。
“小洁，我们的小洁怎么啦……快打开小手电筒，快——”依冉吃力地说。
思雨抹去眼泪，马上拿出手电筒，然后打开。
电筒的光亮照着小洁。她的脸上都是灰，皮肤却白得透明，长长的眼睫毛，覆盖着安详合拢的双眼。嘴唇被溢出的血染得鲜红。她的眉头微皱，好像还有问题要思考。
“小洁，痛不痛？一定很痛吧！思雨唱‘隐形的翅膀’给你听，你不是最喜欢听这首歌吗？听我唱就不会那么痛了。”思雨说着，轻轻地唱着《隐形的翅膀》，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渐渐嘶哑。
“思雨……我们的小洁……死了……是吗？”雅楠小心翼翼地问。每说一个字，她的心都在流血。她睁大眼睛，泪水淌过她干燥的嘴唇，轻轻一抿，流进嘴里全是苦涩。
“死了？不！小洁说她睡了，她没事的，小洁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她还让我们不哭呢！”思雨安慰自己，泪却不断流出来，流进她的嘴里，流进她的心里。但她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眼神空洞，像一只布娃娃。她感觉自己掉入一个黑洞，昏天暗地，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短暂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她能够负荷的范围，她快要崩溃了。
依冉傻傻地望着，难过到喉咙发不声音。刚刚还鲜活的一个生命，现在永远也不会说话了，她就这样走了吗？几个小时前她还在上课，她的画刚得了奖，她是那么懂事，她知道亲人都还在等她，她认为她还能活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依冉不敢往下想，面对一个美好生命的突然离去，震惊！悲愤！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看她睡得那么香啊！小洁真是小懒猪，平时总是叫我小懒猪，现在思雨不懒了，准备变成和你一样的勤劳小蜜蜂，你怎么却变懒了呢？”思雨轻轻责备她。
“思雨……别这样……她真的已经……离开我们了，她不会再醒来了！”子皓感伤地说。
“小洁，你怎么啦？真的离开我们啦？不……”思雨终于大哭出声音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快来救小洁，快来救小洁，我不要她死，不要……”
其他的人都跟着哭起来，手电筒又一次无力地歪倒在地上。
小洁离开这一晚，大家情绪都很沉闷。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夜色沉沉，周围如同死一般寂静。思雨朦胧中睡去。她恍惚梦见小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紧随着小洁走，走进一个灰白色的通道。前面的路，雾蒙蒙的，越远越亮。小洁走的速度很快，思雨在后面吃力地追着。
“小洁，你慢点，我都快追不上你了！”思雨越跑越累，最后终于跑不动，蹲在地上哭起来。小洁停住，然后转身，白色裙子飞扬起来，她慢慢地走向思雨。渐渐，思雨看清楚小洁的脸，她微笑着，长长的睫毛，皮肤白得透明，全身被淡淡的光芒包裹着。当她越来越接近思雨，身上的光芒更亮了，不刺眼，云朵般温柔的光线，只是思雨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依然微笑着，然后伸出手抚摩思雨的额头。
“不哭！要活着。”小洁用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小洁，你要去哪里？”思雨问。
“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小洁说着转身，背后伸展出一对白色的羽翼。小洁正准备离去，思雨拉住她，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嘛！”
小洁回过头，笑笑说：“你是我们班最可爱的小天使，老天舍不得把你那么早就带走，它会保佑你的。”
思雨感觉这话很熟悉，回过神，发现小洁已经不见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开始疯狂地寻找小洁，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