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你可回来啦!新队员招来了么?招了多少?安置好了哇?快说说。呀,你的脸,哈哈!怎么脏成这样啦?这是怎么弄的?快来洗洗!”
“老贾,你老兄真够可以的呀!三句话离不开本行儿。先让咱洗洗脸喘口气儿行不行?”乔寅虎接过贾耀祥递过来的手巾搭在肩上,在洗脸盆里哗哗地洗开了脸。洗完,他拧干毛巾边擦脸边笑着说:“我和招来的队员是搭运煤的火车回来的,要么还来不了这么快呢,这不,一脸的煤渣子。可这比腿儿强多嘞。咱靠在车厢的煤堆上,像神仙一样闭着眼眯瞪着,耳边响着火车开动、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那叫一个好听:洪洞、临汾、洪洞、临汾、洪洞、临汾,老西儿,喝醋、喝醋、喝醋……”
“啊去你个老油皮!你这是变着方子糟践咱老西儿哇!没想到你老弟对火车还这么有感情咧!那好,要是这么有意思,等打走了鬼子、革命成功了,咱也去干干火车运输这一行儿,你说咋样?”
说来也巧,就这么一句无意间的玩笑话,十几年以后却竟然被贾耀祥言中了,那时他已经是一位新中国的铁路局长了。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啦。说正经的吧。我把这些娃交给后勤老李去安置。这次我从洪洞、赵城一带招来了三十多人,年龄大都在十三四到二十之间,基本上是初中、高小文化,政治条件也不错。老贾,你看怎么安排?你也说说最近上级有什么新精神?”
“这你知道,目前我们新军决死队人员构成比较复杂,党的力量还很薄弱。各级军事主官、军佐人员都是旧军官。这些人掌握着军事指挥、部队训练、给养供应。他们中只有少数青年军官思想进步,大多数思想反动,反对政治工作和党改造这支部队的举措,斗争形势很尖锐呀。所以薄一波同志指示,为了迅速改造新军,经过努力,在招兵形式上,我们已经得到了阎老西儿心腹梁化之的许可,我们要用第二战区随营学校的名义招收这批新队员,以便掩人耳目,培养扩大政工队伍。”
贾耀祥倒了一缸子水递给乔寅虎,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叠学员名单翻看着继续说,“你走之后,我们又派人分头到临汾、平遥、介休、灵石、霍县、襄阳、汾西、浮山这些县招收队员,加上你这次带回来的人,现在到校的已经有五百多人了,我们研究并请示了上级,准备编为一个大队,我担任大队长,下设三个中队,年龄最小的编为儿童队。根据党中央对日军进攻态势的估计、分析和组建新军决死队急需大批军政干部的客观要求,我们必须加紧进行随营队员的政治思想教育和军事培训工作。除此之外,总队韩主任还特别交代我们,对保卫、机要、情报人员要有针对性地重点审核和培养,时不我待。至于所需干部、教员,我们马上请示上级,也会陆续派给我们的。哎,对了,说说你在这次招收的队员中,有没有发现好苗子哇?”
“对,你说到敌情,我也有同感。今天我们刚在临汾站下车,就赶上鬼子飞机轰炸,还好我们没有伤亡,可那帮小娃哪见过这阵势,都吓得够呛!碰上老方他们去运给养,在站台上抓了一个给鬼子飞机铺设太阳旗指示目标的汉奸。从这些迹象表明,敌情是越来越严重了。所以我们的工作进程一定要往前赶,决不能拖后。你问我这次招人有没有看中的,不瞒你说还真有几个,特别是那个大号叫何云的倔小子……”
两天以后,坐落在临汾县土门镇涧壁村儿的随营学校开学了。身穿二尺半新军装的何云和学员们集合起来,由大队长主持开学典礼,总队韩主任做了动员。而后是宣布人员编队及干部配置。由于年龄小,何云和本村儿来的三个小伙伴儿被分在了儿童队,队长是乔寅虎,指导员叫焦若明。接下来的日子何云过得很充实、紧张而有秩序。他们白天出操走队,上政治课,学纪律校规;晚上唱抗日歌曲,演活报剧,搞宣传,熄灯前分组讲评。何云每天课余时间不是帮着宣传组写标语、换黑板报,就是一个人拿着个小本本儿蹲在角落里写写画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下午,学校临时安排儿童队自由活动休整半天。午饭后,何云心里有些郁闷,顶着暖洋洋的日头独自一人来到河边儿,只见一个身穿灰色棉军装的人手拉马缰低头在河边儿饮马。他不理不睬往河边儿的斜坡上就地一坐,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河中扔去。
溅起的水花儿吓了饮马的人一跳。“喂!这是谁呀?这么大火气。瞧,这水溅了咱一脸!”边说边抹去娃娃脸上的水,抬起身好奇地向坡上看去,咦,这人好像有些面熟。
这时何云慢慢站起身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大个子,而后拍拍脑门儿用手一指,“方、方,你不就是那个红军大个子方连长、方大哥吗?”
“呦,娃儿,对啦。你是那一个、那个胡坦村儿的,叫什么?啊,姓何名云,字则成是吧?你咋会在这儿,还穿上二尺半啦?”
“真是大哥你呀!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问我咋会在这儿?这还不是拜你所赐,那次没带我走。这不,现在咱也穿上军装啦!”
“哈哈,上随营学校啦,是吧。真巧啊!我也到这来啦,这可好呀!咱们往后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成了同志加战友啦。”
“不会吧?你老革命了,绝不会是学员,咋说也是个干部,对吧!哎,方大哥到现在咱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官名呢?别人要问咱方大哥是谁,咱也不知道呀!”
“我叫方克强,二十五岁。以后在学校可别叫我大哥大哥的,咱们是同志啊,都叫大名。别说我了,你咋样?我看你是不高兴还是在闹情绪啊?这气儿还不小呢,把个石头往河里扔!”
“我被分在了儿童队啦,都一个多月啦,成天走队上课,就是不让咱学打仗,要是不为抗日不学打仗,跟我在县城读书有什么两样?”
“你这娃儿呀,我看你是白来一个月啦!你以为穿上这身儿军装,就是个兵啦?告诉你,就这样儿还差得远呢。”
“差在哪儿啦?我不服!”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过吗?”
“韩主任给我们上大课时讲过,我懂,还会背。”
“那你说说三大纪律第一条是啥。”
“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对吧。”
“对。”
“记着,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而作为一个革命军人更应当自觉地听从上级指挥。这是从战争中血的教训里总结出来的,也是你当好随营学员该上的第一课,懂了吗?”
“懂啦!”
“真懂啦!不闹情绪了?”
“呵呵,是真懂啦!方大哥。”
“那就好。也难怪,想打小鬼子,有谁不想先学会骑马打枪呀!其实这也容易,正好下午我有空儿,就先给你吃点小灶儿吧,怎么样?”
何云一听乐得一蹦高儿,抓住对方的一只手使劲儿摇晃,大眼睛一个劲儿忽闪着说,“先学打枪还是先学骑马?你说呀。”
“我先教你骑马吧,改天再教你射击。你这娃儿又瘦又小的,到时候,我先教你手枪,什么勃朗宁、二十响、小日本的王八盒子。至于步枪呢,老套筒、汉阳造儿咱就别学了,要打就打七九、三八大盖儿,咋样啊?”
“不许骗人,咱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来,咱们到那片儿平地去练骑马去,走!”
来到空地,方克强拉住枣红马的缰绳,整理了一下马鞍,回头问何云,“以前骑过马吗?”
“小时候我爹抱我骑过。”
“等于没有,好好听着啊。这骑马一定要掌握要领,做到胆大心细。一般不会骑马的人胆儿小,上了马,有的抱着马脖子不撒手,有的趴在马背上不敢抬头。这马是通人性的,你越是紧张那马越是绷着劲儿。弄得不好,马会受惊,撒欢儿猛跑,不把你摔下来是不会停的。所以,你上马以后,稳住神拉住缰绳坐稳马鞍,将两脚蹬住马镫。记住,千万不要将整个脚掌放进马镫,免得万一落马时脱不了蹬被马拖着走。你上马后,慢慢松开缰绳,用脚轻磕马镫,马就走起来了。要想让马停下,就勒住马的缰绳。刚学骑马的人不要用两腿紧夹马肚子,因为一夹马肚子那马就会跑起来,不信你来试试!”
“我可不敢,能骑上走就不错了。”
“来,我扶你上马。咱这就开始啦!”一个小本本儿从何云衣兜儿里滑落,被方克强顺势接住随手插进自己的衣袋。何云被扶着小心翼翼地坐上马背,照着刚听来的要领试着慢慢松开马缰绳,那马也可能是故意跟他过不去,甩甩脖子上的长鬃毛,回过头儿瞪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在原地打转转。这一手何云可没防备,歪着身子眼看着就要摔下马背,说时迟那时快,方克强一手抓住马缰,另一只手忙托住险些栽下马来的何云。
“哎呀我的亲娘啊!吓死啦!你这匹马太不听话啦!我还是下来吧!”
“没事儿,有我在你担心啥子。万事开头难,放大胆儿,一回生二回熟嘛。再来!”于是,俩人继续练开来。
“老方,你这一下午去哪啦?还没吃晚饭呢吧?嗨,这都过点儿了,赶紧洗洗吧,桌上,饭我给你留着哪。”
“谢谢啦。嗨,我本来想骑马去看看射击场地,再检查一下枪械,为咱下一步军事训练做个准备,没想到在河边儿遇上个熟人。”
“关系不一般呀,是女娃吧!一呆就是大半天儿,是谁呀?咱认得吗?”
“瞎说个啥子呢,是咱的一个小学员儿。我俩一年前在他们村子认识的。那次咱红军嫌他年纪小没要他,可把这娃儿气得了不得呦!”
“是不是叫何云啊?!”
“你也认识?”
“啊!这次还是咱把他带出来的嘞。”
“哈哈!这么说,咱是他的大仇人,你老兄可是他的大恩人啊!”
“啥大恩大仇的。我是觉着这小子虽是个闷葫芦,可有股子倔强劲儿,人也挺聪明的。”
“你说得没错,咱也挺喜欢他那股子韧劲儿。哎,对了,我这儿有他一个小本子,是下午教他骑马时,从他兜了掉出来的,我还忘了还他了!在这儿呢。”
“我看看。”乔寅虎一把抢过本子一篇儿、一篇儿翻看着,慢慢咧开嘴笑了。方克强也好奇地凑了过去一同瞧。
“嘿,有山有水有人,呀,这画的是你吧?娃娃脸,戴着八角帽,挎着盒子炮。”
“这画的又是谁呀?瞪着眼,张着嘴,插着腰。你平时训人不就这副德行嘛!哈哈!哎哎,我说,这小子不但画得好,这字儿也漂亮,还真是干这行儿的好料呢!只可惜生不逢时呀。”
“是啊!正赶上打仗。要不好好培养一下,绝对是个搞文艺的料。不过,这小子年纪还小,以后也许还有机会。”
“那也得等得到呀,一上战场,枪林弹雨,小命儿能不能保得住谁说得准呢?他又瘦又小的,打仗还真难为他了,今个儿学骑马就费老劲儿啦!不过让他干个机要、译电、搞个宣传啥的还是可以的。哎,老乔,跟你说,等咱教完军事课回部队,这个娃儿我是要带走的!啊,先说定了。”
“得了吧你!我还想留下他有用呢。”
“报告!”
“进来!”
一个又瘦又小的身影推门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一眼看到乔寅虎手上的小本子,跑得呼哧带喘的何云,终于一颗心落了地。
“我以为它丢了呢。队长,别看了,他们等着我换板报呢,把本子还给我吧。”
“还,还,看这娃儿急得满头汗,赶紧给他。”
何云急急拿过本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立正敬礼返身跑去,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乔寅虎、方克强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