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云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家中艰苦度日的时候,国内的时局发生了巨大变化,苦难的中华民族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险边缘。
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侵占了我国东三省,而后将战火蔓延至热河及华北各地。不到四年,日军差不多已占领和侵袭了中国的半壁江山。可蒋介石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先是密令东北军张学良停止抵抗,辖所部撤入关内,而后置民族存亡于不顾,纠集重兵发动了对共产党领导的中央苏区的更大规模的围剿。
1934年1月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以后,在中国共产党和根据地的各项工作中,王明“左”倾冒险主义得到变本加厉的推行。在这种错误领导下,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红军被迫放弃革命根据地,开始长征。长征路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了遵义会议,彻底终结了“左”倾路线,确立了毛主席在中央的领导地位,在极端危险的时刻,挽救了党和红军。1935年8月1日中共中央和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在莫斯科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表达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即历史上着名的《八一宣言》。而后,中央红军在战胜张国焘的分裂主义后坚决北上,终于冲破了国民党几十万军队的围追堵截,爬雪山,过草地,历经艰难险巇,行程两万五千里,于1935年10月到达陕北。1936年10月,红军一、二、四方面军三大主力于甘肃会宁胜利会师。
1936年的春天,一支来自陕北的红军队伍东渡黄河来到了洪洞、赵城一带。其中一个连就驻扎在何云家后墙外废弃的破砖窑里。
几年前,土皇帝阎锡山为巩固他在山西的统治,于各县各村都成立了反共自卫团,并大肆进行反共宣传。受其影响,山西各地百姓对红军都怕得要命,像避瘟神似的纷纷逃到山里躲避起来,而那些自卫团头目和地主们一听到风声,也当即带上细软携家眷逃进城去了,这时的胡坦村里就剩下一些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
一天晌午,何云匆匆忙忙地从城里赶回家。一进大门就六神无主地喊,“娘!您在哪儿哇?”
“是月全娃儿吗?娘在这儿嘞!”眼见娘揩着粘满油麦面粉的手,颠着缠过足的小脚儿从屋里踱出来,他的心又一下子装回了肚子里。
“听说,咱这一带来兵了!俺担心娘,正好学堂放春假,俺就赶回来嘞!娘,您没事吧?”
“娘没事儿,这不好好的么!村里来了一伙子兵不假。说是叫甚?哦,对了,叫红军。这些天,他们挨家挨户帮着扫院子、担水、推磨。这不,咱家这一直漏雨的正房,也给修了。他们长官做主,还把跑了的那些大户的牲口、家什分给穷户。这回乡亲们放心嘞,逃到山里的人也都回村儿了。”
“照您这么说,有情有义,劫富济贫,这可是一支仁义之师啊!”
“我看是。娃,咱不说这啦!时候可不早了,快进屋嘞!我娃饿了吧?你等着,娘这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油面卷儿!”
“好,俺帮您烧火。”何云放下东西就和娘一块儿忙活起来。
看着娘掀起锅盖往锅里瞧,何云问道:“娘,这油面为啥要等锅里的水热了再和面呀?”“这娃儿就不懂了吧!这油面呀,开始必得用热水和面,等凉了搓成卷儿,再下锅煮、上锅蒸,老辈儿人说这叫三生三熟。如果一开始用凉水和面,那这油面可就再也熟不了嘞,吃了会闹肚子的。这娘也试过,是真的!”他听完点了点头,忙着往灶里添柴火。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往缸里倒水的哗哗声,“喂!何家大婶儿,在家没?我把水桶挑子放这儿啦!”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男人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娘俩儿的家常话。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灰黑旧军服,头戴红星八角帽,斜肩挎着盒子枪,腰间系着牛皮带,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大个子军人眯着眼睛笑着走了进来。
从这天开始,何云认识了这位娃娃脸的红军大个子方连长。每天像跟屁虫儿似的跟着他和战士们走家串屋,向乡亲们讲解共产党的主张,宣传抗日救国,动员村里的青壮年参加红军。
这天,从村东刘大夫家出来,何云拉着方连长的衣袖,眼睛里流露出坚决之色,“俺也要参加红军!”
“你?那可不成!”
“为甚?”
“娃儿太小喽。人还没枪高呢!再等几年嘛……”
“不小嘞,三国时周瑜七岁就官拜兵马大都督喽!论个儿?那槐树杆子倒高,可杵在那儿,死木头一根儿。”
“你这娃儿呀,就算咱队伍要你,你娘她也不会答应的。”
“方大哥,要是俺娘答应嘞,你们就得带上俺,好么?你等着,俺这就回家跟娘说去!”说着何云扭头就往家跑。
几天后,红军队伍接到上级命令,带着本村入伍才刚刚训练了一周的新兵,在村头儿场院里集合准备出发,放眼望去,何云那瘦小的身影在新战士行列里特别显眼。来送行的乡亲们将场院围了个严实。
“全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二、三、四、五……
“报告连长,新战士集合完毕,请指示!”
“好,入列!”
“是!全体稍息。”
看着服装虽不统一却个个抬头挺胸的新战士,娃娃脸的大个子连长从队头走到队尾,又从队尾向队头走去,最后停在何云面前。他微皱着眉头,眯缝着一双眼睛,以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何云发问,“哎?我说你这娃儿怎么会在这儿嘛?你娘不是没答应你参加红军么!”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哭声,“哎呀!可不得了啊,你们不能带他走啊!”大家循声看去,则成娘被李家大嫂扶着,哭着一步一踉跄地奔这儿来了,方连长顾不上队伍忙迎上前去。
“何大婶,你们咋来啦?”
“他红军长官啊,我娃可不能去当兵呀!你们行行好。娃儿他爹死得早,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是相依为命呀!再说,我娃儿是独子,千亩地只这一棵苗儿,打起仗来,那枪子儿可不长眼。万一有啥好歹,叫我可咋活嘞!我求求你们啦,呜呜……”则成娘一边哭一边就要往地下跪,李家大嫂拉也拉不住,方连长急向前双手将她扶起。
“何大婶快起来,要我说啊!你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按咱红军的政策,没得到您大婶的许可,咱们是不会带走你家娃子的。”说到这儿,方连长迅速转过身从队列里拉出了何云,缓缓地摘下自己的红星八角帽,郑重地戴在他头上,然后默默地将他推到娘的怀里。
这时的何云已是两眼猩红、嘴唇紧咬。他忍着泪一把推开娘,狠狠地跺了跺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溜烟儿地跑了。一口气跑到对面的山顶,为排解心中郁闷,他双手用力举起一块刚刚能荷得动的石头,大喊一声往山下投去。那石头顺着山势夹带着碎石和泥土往山下滚去,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石头滑落的方向,时间仿佛将他凝住了,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的数日,他每天干完活儿都会躲到山上一个人发呆直到天黑,心中的怨气时时困扰着他久久不能消散。望着挂在天上的一弯新月,一种迷茫之情油然而生。
“男儿有志,志在四方!爹呀,您是这世上最懂孩儿心的人,可就为甚走得这么早嘞?孩儿想干的事儿怎就这么难啊,这是为甚?为甚?”
许多年以后,在同别人谈起这段经历时,何云曾感慨万千地说过这样一段话,“也许正是第一次当不成红军的那次失败,才大大激发起年幼的他决心同命运去抗争的勇气,最终成就他心向光明,投身革命,历尽挫折,痴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