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子正专心致志地看麻雀,哪料到我会忍耐不住贴近他说话,下意识地扭头来看我,嘴唇轻轻扫过我的脸,四目相对,我和他都愣住了。
他的脸憋得通红,赶紧退后一步,道:“七小姐莫急,麻雀胆小贪食,但最为警惕,贸然出手,只打下来一只,其他的就不会来了。”
他这么一退步却惊动了麻雀,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一堆轰地一声飞了个无影无踪。
我只想着这些麻雀黏在地上任由他打最好,哪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结果一个心急,麻雀都飞跑了。
眼瞅着到嘴的美食没了,我急得直跺脚。
小亮子红了脸偷偷瞄我,终于忍不住笑道:“七小姐平素最是深沉,今日怎么跟孩子一样。”
“本来就是孩子!”我瞪他一眼,撅了嘴道:“我不管,你吓跑的,就再给我捉回来。我要吃烤得黄黄的外焦里嫩的那种,两只,不,要三只才够!”
小亮子的唇角上挑,眉眼弯弯的,清澈的眸子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好,七小姐要吃凤凰我也给你打下来。”
说完赶紧低下头再不敢看我,我却瞧见他隐忍着笑得双肩抖动。
多少有点气急败坏,被这么个小屁孩儿笑话,脸上当真挂不住。
又抱怨几句,留他一个人打鸟烤麻雀,我便折身往腊梅园走,边走边说:“等你烤好了叫我,我要吃热热的。”
我听见小亮子在身后压抑的笑声,赶紧加快脚步,逃也似地跑进了腊梅园。
直到他看不见我才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眼睛这么亮,倒看得叫人心里紧张。
腊梅园里静静的,和前些日子一样,腊梅开得正艳,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春意将临。
初时还会奇怪艾月轩不大,怎会弄这么大个园子,足有十几亩。但在见过西院的园子之后,才知我这百花争艳当真是井底之蛙拿不上台面。
不过小自有小的好处,况且我也没觉得百花争艳小,若再大些,我倒觉得不好打理了。
习惯性地往前走,看见那堵白色的围墙,我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和三皇子互赠礼物的地方。
好几日没来,也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来二皇子府。他过得怎样?那天匆匆而去,事情可办妥了?
围墙下面和往常一样放着宣纸,却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我心中疑惑,难道他每日都还会来给我送东西吗?不管我来不来,也不管我回不回赠他什么,他都没有怪我吗?
自那日和三皇子、四皇子在竹林里交手被三皇子识得我的真面目,我便自认为这游戏便该结束了,哪会想到他依然如故?
之前我曾听小红说过,诸位皇子中,三皇子和太子交好,虽也会来二皇子府与二皇子品酒论诗,但艾月轩也只来过一次。
至于四皇子,素来都喜欢跟着三皇子,倒是从不到艾月轩里来,也没见往二皇子府跑得特别勤。
后唐的礼制,皇子大婚之前都住在宫里,只有大婚之后才另择佳处修建府邸。
既然这样,三皇子定不住在二皇子府,四皇子更是谈不上。那么,他又怎么能每日都给我送橘呢?
先前没有确认他是三皇子的时候,我还可以自欺欺人,现下里却不由地开始怀疑,那个每天和我互赠礼物的人,真的是三皇子吗?莫不是另有他人?
快步走到墙根下,拾起一份宣纸,尚未打开,里面便滚出一只橘,表皮微有些打皱,看得出来放在这里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果然是他,不管他是不是三皇子,他依然是那个凶巴巴拉我摔下墙头的清俊少年。
不自觉地摸到袖中随身携带的小玉橘,微感暖意,笑着去打开第二个,第三个,果然每张宣纸里都夹藏了一只橘,到了最近两日的,竟是颗颗饱满,圆润多汁。
想起那个桀骜凌厉,外刚内柔的少年,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含了笑,暗道一声傻孩子,便剥了一只橘放进嘴里。
清新的香甜立时溢满口中,细细品味,又略微带些酸涩,却是美妙无穷,如余音绕梁,唇齿留香。
有橘便真的是他了,不由又想到当初在这里和他打架的情景。
那日他拉我下墙,我又用阴招袭击他,我们也算扯平了。前几天见他依然笑得爽朗,桀骜不驯恍若从前,潇洒淡泊,倒像是天边的云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人感叹年轻真好。
正想得出神,猛地感受到一束异样的目光,顺着寻去,我立时呆住了。
墙头之上趴着一个人,正瞪大眼睛望着我,那张脸不是我熟悉的清俊少年又是何人?
他趴在墙头上静静地看着我,不恼也不笑,眸子晶亮闪烁,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子,目光清澈如水,初生的小鹿般纯净,却带着股不加掩饰的喜悦。
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他怎么这般趴在墙头上,像兔子一样,便不由自主地冲他绽开一个绚烂的笑容。
“玄正?下来啊!”我冲他招招手,笑得极其友好。
这是我第一次叫三皇子的名字,本以为会很别扭,没想到看着他干净的笑容,脱口而出,只觉得无比顺口,像是已经叫了很多年似的。
听见我唤他,他的眼眸霎时亮了,流光溢彩,天地为之失色。我只觉被他芳华不可一世的眼眸魅惑得一怔,便见他大头朝下地扑了下来。
他怎么这样下来了?这院墙虽矮,但头下脚上地摔下来,不扭断脖子也会磕破脑袋。我来不及细想,往前紧跨一步,伸开双手便去接三皇子。
仿佛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在胸口上,我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总算没被他一下子砸晕,但身子却实实在在地和地面相触,不止是胸口闷痛,身上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
强咽下喉间的那股腥甜,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强从窒息感中解脱出来。脸上却感到一片温热,有呼吸喷溅在面上。
我睁大眼睛,却看见三皇子也睁大眼睛和我四目相对,那双纯净的眼眸水波荡漾,近在咫尺。
怎么这么近?猛地发现自己的唇正贴着一片微凉的柔软,脑袋轰地就炸开了。
三皇子,他掉下来,我为了接住他送上门去,他没被摔死,却莫名其妙地夺走了我这一世的初吻。
初吻?我心下好笑,这是大娘和诸位姐姐们绞尽脑汁求都求不来的姻缘,我却这般轻而易举便与三皇子有了男女授受不亲之意,何其幸哉?
我浑身散了架,后脑更是疼痛不已,似有液体流出。我知道自己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像是摔破了头,想要推开三皇子,却没有力气,只能忍痛不去瞧他,等着他自己起来。
耳边猛地听见有人大喝:“哪里来的狂徒,胆敢非礼我家七小姐!”便感到一阵疾风行来。
压在身上的人终于离开,竟是比被他矮半个头的小亮子拎起来的。
小亮子气极了,将人一拎起来看也不看,挥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才打完就愣住了。
“三皇子!”他倒抽着凉气,扑通跪下来,目光却死死盯着我,我看见他眼眸中的担忧和惊恐。
我明白小亮子惊恐的不是误打了三皇子,他是在担心我,担心我。虽然我心中对于这种意外的肢体接触并无芥蒂,但小亮对我的一片真诚令我感动不已。
想冲他笑笑,刚咧了嘴,三皇子却哇地哭起来,边哭边扑到我身上要拉我起来,嘴里直嚷:“橘儿,橘儿,他打我,痛啦,痛啦!”
看着头顶哭得稀里哗啦毫无形象的清俊少年,听着他一遍遍唤我橘儿,我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分明还是那张脸,只是这一哭一嚷,便瞧出竟是个痴儿。
如果眼前的少年大头触地再醒来变成这副痴儿的模样,我或许会认为他脑部受伤,变傻了。可是,再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对上他毫无瑕疵的容颜,清澈的瞳仁里都是我的剪影,我突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的少年,并不是我熟悉的三皇子。
凝视他小鹿般受惊的眼眸却无比信赖地看着我,我的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擦他的眼泪,嘴里却柔声道:“小亮子,他,他不是三皇子。”
拨云见雾般,终于明白了为何会奇怪三皇子能每日与我宣纸赠礼,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痴儿显然认识我,对小亮子甚是惧怕,看着我的目光中却是满满的信任,仿佛孩子看见了母亲。
不知道为何,我便生出一股保护他的念头。由着他将我拖起来抱住,将他的一颗大头藏在我怀里,小狗般拱来拱去。
我温和地抱住他的大头,柔声道:“不哭,不怕!乖!橘儿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会打你。小亮子不是想打你,他是没看清你,他是最好的人,绝对不会再打你。乖,不怕!”
痴儿只是紧紧抱住我,哭诉道:“他们都是坏人,坏啊!橘儿,橘儿,只有橘儿才对玄聪好,只有橘儿才疼玄聪。玄正说只有橘儿才会陪玄聪玩儿,玄聪天天等橘儿来,橘儿陪玄聪玩啦!”
玄聪么?他叫玄聪?皇帝的四个儿子,从太子到四皇子,李玄风、李玄华、李玄正、李玄茂,取意风华正茂,何时听说过还有一个叫玄聪的?
玄聪?可怜的孩子,只因为他是个痴儿,便取名叫玄聪吗?只因他是个痴儿,便被藏于暗处为世人所不知,就像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就像活在安青王府的我,明里光鲜,实则人人喊打。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的竟是这几个月以来,他每次赠我的那些小物件,直叫人感到暖暖的。
冲小亮子咧开嘴,我听见自己对他说:“小亮子,不要吓他,也不要打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然后,我看见小亮子身后出现了一个人,那么熟悉的脸,和怀里少年一般清俊,那样桀骜凌厉的眼眸,里面写满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