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善良么?直到翠儿给我盖了被放下帐帘,我依然深陷在沉思中……
昨日处理了那么多事,今早起来得有些迟,伤了神,身子也懒懒的,吃过早饭,便在小红和翠儿的拥簇下缩在东暖阁里叠纸鹤。
小红和翠儿都是心灵手巧之人,见我叠的纸鹤仿佛要活过来便来了兴趣,要和我一起叠。
左右闲着没事儿,我便让小红去卧虎藏龙里取了宣纸裁好,三人坐在一起叠纸鹤。
翠儿昨日经我调教,竟像一夜之间长大完全变了个人。眼神温柔大方,举止端庄稳重,再不像平时那般性急毛躁心直口快。遇到好奇的地方,也只是微笑着看我,硬生生地将脱口而出的话都咽回去。
小红不知我昨日的所为,只道翠儿转了性,边折纸鹤,边出言相讥。
好几次,我都看见翠儿涨红了脸想要发作,但终是忍了什么也没说。
孺子可教,我对翠儿很满意,须知忍字心上一把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若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又岂敢重用她?
好歹她也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我原也没指望她能掩饰得多好,岂料,她竟比我预料的要强得多。
不会说话,只要会听,迟早就能变得会说,不会做事,只要会看,迟早能手到擒来,怕就怕不会说不会做偏要硬出头地瞎说乱做。
翠儿这般心性,倒是让我对她信心十足。
这般一早上就晃过去了,到了中午,我让小红去了趟西院。她虽不情愿,也知经过昨天的事,她突然对翡翠冷淡下来会引来怀疑。且翡翠昨日专门交代她今日给我还了镯子去给她回话,小红便耐住性子去了。
她前脚走,小亮子后脚就出了艾月轩。
翠儿见我坐在贵妃椅上望着窗外,低声问:“七小姐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万一翡翠看出端倪,再出言诋毁七小姐,小红又信了她怎么办?”
“小红如果是这样的人,也就不配为我所用了!”
翠儿蹙了眉问:“七小姐还要用小红吗?”
我笑吟吟地看向她,“有何不可?翡翠是翡翠,小红是小红,难不成我和翡翠不和,就一定要迁怒于小红?这世上的人如果都这般,岂不是事事都要株连九族?”
翠儿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面上已平稳如水,“翠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翠儿明白了七小姐的心思。”
“哦?那你说说看!”
“小红今日若不去,翡翠定当怀疑,她去了,终因对翡翠不满,会流露出来,翡翠越是诋毁七小姐,说您不好,小红便越是相信翡翠居心不良,对七小姐也会更加忠心。”
“嗯!有点道理!”我点头,“只这些吗?”
她不解地看着我,问道:“还有别的?”
我笑笑,没有说话。
当然还有别的,翠儿自然是没猜错,只是没猜完全罢了。
这是离间之计,但也不完全是,我想要的是一箭双雕。小红若是沉不住气和翡翠闹翻,那只是下下策,顶多让翡翠更加嫉恨我,我只多出个忠奴罢了。但若是小红能沉住气,顺着翡翠的意思瞒天过海,将来,她就是我反插在翡翠身边的一把利刃。
在我未出阁之前,安青王是不会将我接回去的,我至少要在二皇子府住三四年,这三四年的时间我若不早早布置安排,便也只有挨打受气的份了。
我只管坐山观虎斗,不管这出戏怎么唱,我都会是最终的赢家,小红真要是耳根子软到翡翠一说她就不信我,那我再不能留她,即便得罪了翡翠,也要将她送出艾月轩。
是谁说做小姐的就不会受气?这做小姐原也是件累人的活计,尤其像我这样的小姐。
一个时辰之后,小亮子回来了,走到我身边小声耳语道:“没闹僵,翡翠看起来很满意,奴才却看见小红在回来的路上路过竹林狠踹了几脚竹子。”
我挥手让他下去,笑了。
这小红,我倒是真小瞧她了,原来她一直对翡翠有着戒心。能在翡翠面前如此淡定圆滑,他日定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待小红回来,我单独见她,她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果然和小亮子所言无差,她瞒天过海告诉翡翠已经还了我镯子,将翡翠哄得甚是开心,回来时却觉心中愤懑,去竹林发泄了一通。
她连这些都告诉我,可见,确实把我当成了知己,可我终是要对不起她。
当夜,便留小红在东暖阁陪我做伴。
小红不知我的愧疚,只当我待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对我愈发依赖信任了。
尽管如此,我对小红的戒备却没有懈怠,照样让小亮子留心观察小红的一举一动。
小亮子每每只能远远地瞧着她和翡翠,她们谈话的内容却是听不见的。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发现是小红和翡翠二人商议好故意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最后来个扮猪吃老虎的下场。
小红有了第一次在翡翠面前撒谎的经验,之后的几天便越发熟练了。
就这样到了除夕,二皇子府变得忙碌起来,就连我这艾月轩里也隐约能感受到新年的气息。
前两日我让小亮子出了趟府去见祥叔,要祥叔帮我转告安青王能否允我回去过年。小亮子没见到安青王,祥叔带过话后,很遗憾地要小亮子告诉我安青王身体不适,命我在二皇子府过年。
按照礼俗,儿女出嫁,新年之际都会回门拜年。可是大姐和三姐因为嫁入皇室,不能随意回门,往年都由安青王领了王妃在新年去叩拜。
今年祥叔却早早来二皇子府带话,道安青王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易出门,早先就向皇帝告了假,在府中休养,今年便不亲自来二皇子府叩拜了,由王妃领着一干家眷来坐坐便是。
我得知这个消息,有心追出门去见见祥叔,才走到竹林,迎面便遇上了翡翠,她告知我祥叔已经走了。
我颇为沮丧,翡翠近日做双面人,自以为有小红做卧底,对我嘘寒问暖的,送来的东西倒不少。
等翡翠走了之后,小亮子才给我一只弹弓,说是祥叔让他代转的。
我皱着眉接下了,祥叔还是把我当成男孩子啊!
这样的东西原本送给小亮子最合适,我瞧着他也喜欢,只是,上回祥叔送我的玉兔我赠给三皇子了,若是连这个也送人,便有些对不起祥叔。合不合适我,都只当留个念想在身边吧!
今儿个是除夕,本我该去西院向三姐问安。
但按照皇家的规矩,已大婚的皇子须在除夕携带家眷赶去宫里参加宫宴,未婚的皇子也要只身前往,初一还要去给皇帝皇后太后等请安拜年,这么忙下来,轮到我至少要等到初二。
大过年的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安青王是怎么想的。
不过三姐要进宫也好,至少二皇子会陪她,我就不用应付场面上的那些事了。
总是要过个清闲的年,反正艾月轩里也有不少人,还都以我为尊,倒也省得我劳心劳命地献媚讨好。
艾月轩的一干下人们早许多天就开始打扫装饰,到今早,也只剩几盏红灯笼还没挂上去。
大伙儿都忙忙碌碌的,就连小红和翠儿也在品月斋里帮忙做糕点,只我一个不知该做什么。
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左右没事,便找了小亮子来说话。
他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只道近来小红安分守己,没有什么异常。
我正觉得无趣,他却眨巴了两下眼睛轻声道:“奴才前些天见七小姐总喜欢去百花争艳里赏梅,这几日倒没怎么见去了。咱们园子里的腊梅虽不如西院里的娇艳,却淡而不俗,最是符合七小姐的性子,不如让奴才陪你去赏梅如何?”
我瞅着他觉得好笑,嘴角抽抽地又忍住,只是拿眼斜睨他。
他被我瞧得不好意思,笑道:“都说我精灵鬼怪,哪有七小姐这般精灵?我原是看见百花争艳里来了一窝喜鹊。大冬天的喜鹊扎窝是好兆头,就想进去瞧一瞧。”
我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道:“你若是不曾踏足,又怎知有喜鹊做窝?难道就只想着进去看一看?”
他脸上微红,嘿嘿笑道:“早知瞒不住七小姐,还不如乘早说实话。我是见祥叔做给七小姐的弹弓精致,想拿来试一试,看能不能给七小姐打几只鸟下来烤野味吃。”
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笑得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你这几天在打那弹弓的主意,若是其他人送的,我便送你也可以,偏偏祥叔疼我如亲爹一般,他送的,我确实不能送人。”心中却道,若是祥叔知道我把他花了好几个月的例银买的玉兔送人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我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祥叔送我的玉兔我送给了三皇子,三皇子送我的珠花,我却又送给了翡翠。今后,谁给我送礼,便要能忍受我再转送他人的毛病。想到这里,我又乐了。
小亮子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这么好的东西,祥叔也只会做给七小姐玩。”
我见他小孩子心性,不由更加高兴,拉住他的手道:“那有什么,等以后我让祥叔也给你做一个。你既说要给我打鸟烤野味儿,我们也别在这里干坐着了。喜鹊打不得,会触霉头,但我知道园子里有麻雀,咱们带些谷子去诱了下来烤着吃,馋死翠儿和小红。”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忙自己的。翠儿正在指挥喜子和旺财等人挂灯笼,小红带着几个丫鬟贴对联。
见我和小亮子贼头狗脑,翠儿想唤住我们,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往百花争艳指了指,她便会意地冲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看懂了,更是喜欢翠儿的善解人意,她在廊下指挥,刚好替我和小亮子守门望风。
再没其他人注意我们,我便和小亮子猫着腰手拉手地溜进了百花争艳。
果然我料得不错,新年一过天气就会转暖,麻雀便最早开始在园子里做窝。
小亮子带我找到那窝喜鹊,老喜鹊刚孵了一窝小喜鹊,正愁着冬日找不到虫子喂,我也不知喜鹊吃不吃谷子,让小亮子在树下撒了一些便走远了。
喜鹊报春是好兆头,打了喂养小鸟的老喜鹊不是善举,我们往其他地方去打麻雀。
除了腊梅园,其他地方的树木花草尚未吐绿,光秃秃的,只点缀着小红辣椒树。谷子撒下去不多时,便有麻雀来琢食。
我把弹弓递给小亮子,却见他紧盯着麻雀不动手。
心里着急,便贴住他的耳朵说:“你快点呀!都这么多了,你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