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夔龙无可慰情,便在府衙花厅里为掌上明珠设下灵堂。一时河南省,几乎所有官员都到场吊丧。但这样,徐夫人也仍旧是要死要活。最终,她还是按小女生前的遗愿,亲自将小女的棺木运回西湖安葬,杭州是她的老家,她就在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带了几个侍婢,静居家里。
陈夔龙在河南急得要死,怕老婆的他很担心老婆有什么闪失,就跟干老岳父求情,不久也,他就被调任江苏巡抚,夫妻团聚。
又是不久后,陈夔龙被调任四川总督,可是,徐夫人坚决不让。因为她听说四川之地没有道路,即使有道路也非常不好走。陈夔龙没有办法,就请老岳父出马,为自己在朝廷说话。最终,在奕劻的帮助下陈夔龙又调任湖广总督。让赵尔巽任四川总督,后人评论这一事时,醋味十足地说了这样一段话:“以一女子之爱憎牵动数省督、抚,当时用人之得失盖可睹矣!”
但这并不影响陈夔龙作为高级官僚的资格,因为这里虽然有人情上的问题,可陈夔龙并非是昏官,到任何地方,他都可以胜任。
民国成立后,陈夔龙眼见天下沦落,就跑到上海当起了居士。可在上海住了没有几年,徐夫人就去世了。人生最痛苦的事之一就是老年丧偶。陈夔龙自然无限悲伤,可他没有再续的打算,有人说他是担心徐夫人晚上来找他。不过有一天,他用实际行动打碎了这一流言。陈夔龙在徐夫人死后,经常喜欢出去走,一次,在一家服装店里他看见一具木制的模特儿,他就站在那里,竟然看呆了。第二天,坐了车来,又在玻璃窗外踱着瞧着,店员见一头须发斑白的老者,长袍马褂寿头鞋,连日对着玻璃窗尽瞪眼,却也奇怪。第三天,第四天,他一直来,然后站在那里呆呆的看。
终于有店员开口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就指着那模特说,能不能卖给我?
店员经过经理的同意卖给了他,陈夔龙又在店中定制了几件高级绸缎衣裙,回到家中,他把模特摆在房间,然后给它穿上衣服,就那样,始终看着模特。
他的一位朋友后来说,那模特儿塑的,在眉目之间和徐夫人有几分相像,所以,陈夔龙老人才把它买回来,以寄哀思。
由此可见,陈夔龙的怕老婆,应该属于“情怕”——爱妻之美、怜妻之少、惜妻之娇。试想,陈夔龙出身贫寒,而夫人出身贵族,却抛弃掉了门当户对的枷锁,而嫁给他。又在事业上多有所帮助,他如何不怕呢?
怕老婆,跟他的主张恐怕有很大关系。陈夔龙始终仇视新事物,因为他老婆是“旧事物”,大家闺秀,谈吐得体,拥有了中国男人疯狂想要得到的三从四德。这一切都是陈夔龙所喜欢的,而他喜欢的反面,自然就是仇视。
忠实的士
陈夔龙是典型的旧官僚,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具备保守的政治态度和施政上做出种种被后人认为是恶举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一生都在对“激进”的“政敌”进行限制和不计后果的镇压。
陈夔龙有一个“三不”法。即“一不联络新学家,二不敷衍留学生,三不延纳假名士”。
在后来的上海,还有人讥他“太旧”,有人笑他“自苦”,可他仍旧保持着自己独门的微笑,只是微笑而已,从不理睬。在上海时,已经是民国,有人给他介绍和联络上述三种人物,他坚决摇头。总之,在他的一生中,凡是与新学、新人、新事物有关联的事物,他都要跟它们划清界线。
宣统二年(1910年),清廷“立宪”步伐走得非常缓慢,立宪派为了让清朝政府走得快一点,就领导了“国会请愿运动”,并最终掀起高潮。
清政府真是无计可施,只好一面宣布缩短成立国会的准备年限,另一方面严厉警告不许再闹,否则便要诉诸暴力手段。
请愿者中的激进派当然不会被吓倒,在那个时候他们这些激进派人物的心中,清政府就是纸老虎,他们继续组织活动,并强烈要求尽快召开国会。
作为激进派的主要活动地点之一的天津,有各团体代表近四千人联名上书,并发动学界罢学请愿,还与东北省区的同道们联络集结活动。
总督陈夔龙没有任何跟他们谈判的想法,发出严重警告,警示他们,这样做的行为是“大干法纪”、不得宽恕的行为,同时严饬各学堂校长传谕学生一律上课。
大家才不会去上课,好不容易闹将起来,几句话就摆平他们,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陈夔龙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他一方面发出警告,一方面不管那些人是否回去上课,就令警方将活动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天津学界请愿同志会会长温世霖秘密逮捕。逮捕后,他下令可不经任何司法程序,只是电奏清廷后,便火速将其押解起程,发配新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使人叹为观止,更让激进人士咬牙切齿。但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正准备营救时,温世霖已经在去新疆的路上了。
多年以后,陈夔龙忆及此事,仍对自己当时处理此事的速度和手段大为叹服。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陈夔龙审时度势,为清政府出谋划策。当时的四川总督岑春煊正卸掉总督的位置准备去担任湖广总督,当时刚好走到湖北。陈夔龙建议清政府先撤去岑的湖广总督之职,把岑调进湖北,让他收复武汉。在分析报告中,他说,武昌兵变,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调配得当,必能顷刻收复。
但是,清政府愚蠢到家,只是让陆军部编成一混成镇,兵不认识兵,将不认识将,又在路上磨蹭,到了汉口时,革命党已布置完毕,陈夔龙的提议等于是纸上谈兵了。
武昌兵变,袁世凯正在老家休养,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准备东山再起,就联合许多人替他在朝廷那里说情。陈夔龙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严词拒绝。
可惜的是,当时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徐世昌把袁世凯从家乡拎了出来。陈夔龙得知这事后,长叹道:“袁世凯一出,清社遂危矣!”
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在这种事情上长叹,因为他的地盘也开始了骚动。
新兵镇张绍实行兵谏,向清政府提出了政治改革纲领12条,主要内容是要求速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制定宪法,他们一面跟清政府谈,一面就把清政府的大批军火劫了下来。
陈夔龙不管,坚决镇压。
当时天津士绅和许多立宪派的议员纷纷恳请他顺应潮流宣布独立,并答应他,独立后的一切军事,行政仍由他主管,决不干预。
陈夔龙依旧拿出的招牌,微微一笑,说道:君等所言,我已经仔细考虑过,武昌起义后,各省纷纷独立也是大势所趋,但直隶情形与各省不同,现在北京尚有皇上,如此大事必须秉承谕旨,岂能仿效各省私自独立。我作为直隶总督,在此动乱之时,只有保卫地方才是本职。
大家还要说点什么,陈夔龙立即变脸,道:“勿论新党旧党,或官或绅,遇有作乱犯上,扰乱地方者,杀无赦。”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阻住清政府的垮台,1912年2月3日,陈夔龙见大势已去,就以病为由,辞职而去。2月25日,清帝下退位诏,清朝灭亡。
这年的9月份,陈夔龙一家移到上海,从此,他就过起了无可奈何的隐居生活。
他在袁世凯想要复辟的日子里大喜过往,但转眼就成失望,他在张勋的复辟日子里欢喜跳跃,但转眼又成颓唐。直到1924年10月,冯玉祥率兵进入北京,把宣统驱逐出宫。陈夔龙这才彻底打消了大清帝国归来的梦。
1948年8月17日,陈夔龙为清政府效尽“余忠”,死掉了。第二年,新中国成立。他没有见到另一个世界,倘若见到,恐怕心情可能会好一点。
作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一员,陈夔龙可谓非常优质,作为大清朝堂上的一位官员,他更是无可挑剔。他不等同于那些昏官,更不等同于那些非常看得开的所谓弃清而愉快地入民国的新人。他就是受到中国传统影响非常深的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帝国的官员。他向上爬的动力是为了实现传统士人的理想,他向上爬所使用的方法是中国封建时代官员都善于使用的方法。
这就是陈夔龙,即使民国将他的士大夫身份终结,在他心中和他曾经的履历的空白处,始终刻着“中国士大夫”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