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靠着这种好脾气,在大革命时期,国共时常有摩擦,左派右派,壁垒分明时,谭延恺才能不被两派厌恶,大家都觉得他是自己一派的人,而谭延恺对两派一视同仁,永远笑哈哈。
我们可以做个对比,在国民党内,胡汉民、汪精卫无论是论资还是能力都要比谭延恺高出一大截,但他们的结果是什么呢?蒋介石对他们关的关,放“洋”的放“洋”,而谭延恺从始至终都安然无恙。他在跟蒋介石合作过程中,奉行的是混世主义的精华版:三不主义。一不负责,事关重大,他总是推给蒋介石或其他人去处理。二不建言,他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出声,你们点头,我就赞成。开国民政府委员会议时,他只是主持一下会议,宣布一下程序。别人激烈争论,甚至对骂,闹得不可开交,他却闭目养神,直到散会他才睁开眼、伸一个懒腰,散会走人。有一次,在会议上还打起了呼噜。三不得罪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永远是个好好先生。
谭延恺曾跟人谈起自己的做人法则,那就是《中庸》里的“允执厥中”,其核心就在一个“中”字,他自己还总结出了一个“混”字:“我的妙诀就是一个‘混’,我一生的功名富贵,都是从‘混’的妙诀中‘混’出来的!”后来,胡汉民又送了他第三个字:和。
这“三字当头”的人出任国民政府主席,任何总统都非常放心,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永远直线上升而不下滑的原因了。
1929年,谭延恺50岁生日,一个湖南同乡似乎很看不贯湖南会出了这么一个杂种,就为他作了一个寿序,讽刺他的政治生涯:“茶陵谭氏,五十其年,喝绍兴酒,打太极拳,好酒贪杯,大腹便便,投机取巧,废话连篇,写几笔严嵩之字,做一生冯道之官;用人惟其才,老五之妻舅吕;内举不避亲,夫人之女婿袁……立德立功,两无闻焉。”
谭延恺看了后,照旧哈哈一笑,苦笑两下,不以为意。
这样一个老好人,跟他相交的人都希望他活得长一点,不过可惜的是,老天不让他活了。过完50岁生日的第二年,也就是1930年9月21日那天,恰好周末,他便抽空去南京郊外的小营看骑马表演。看了一会,他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叫警卫去开车。警卫把车开来,他向上一站,开始极大不舒服起来,据说是脑溢血。警卫本打算开车送他去医院,他却说,要到中山陵去看看。侍从和警卫立即把他扶上汽车,向中山门开去。车子开到中山门时,谭延恺眼睛已经睁不开,话也不能说了。
侍从和警卫们见他无法指挥自己了,就调转车头,把他送回到成贤街他自己的家中。
此时,谭延恺早已失去了知觉,匆忙赶来的一大群医生只能束手无策。到了22日的上午,谭延恺终于死了,这一年他才51岁。
谭延恺能死,完全是吃死的。
谭先生一向以美食家自鸣,为了不出屋就能吃到好东西,他专门聘请湖南烹饪大师曹荩臣为自己的厨师。提到吃,我一直以为小时候受苦受难的人长大后才会好吃。但这种穷人一般时候是不肯自己花钱去吃的,从表面上看,这种人似乎很节俭,但你若跟这样的人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们的节俭其实是吝啬。倘若他请你吃饭,如果花的钱很多,他连续两个月会愁眉不展,而一旦你请他吃饭,他们恨不得自己立即变成猪,把三个月没有吃到肉的生活全补回来。
但谭延恺好吃,我就搞不明白了。他小时候家里很富裕,他父亲是清朝要员,银两一定不少,他父亲又非常宠爱他,想吃什么还怕吃不到吗?
我疑心,谭延恺的好吃就是与生俱来的。喜欢吃东西的人往往善于做东西。但谭延恺不做,他只是在你身边指点你。
谭延恺在任国民政府主席及行政院院长时更是把吃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层次,他常聚亲友在家饮宴。谭家名菜有红烧鱼翅、蟹黄鱼翅、豆腐、笋泥、鱼生等等。谭延恺宴客时,曹厨子常在帘后偷听客人对菜肴的评价,并按照他们所说的加以改进,日后做出的东西,使来客赞叹不已。
菜好,自然价格就高。曹荩臣做的菜,价格是出奇的昂贵。一桌鱼翅席,当时一般最多不过二三十个银元,可曹荩臣的却要100银元。
有人曾问曹厨子,菜为什么那么贵。
曹厨子得意的说:“没有别的,只是选料不同。如别人炒一盘麻辣子鸡只用一只鸡,我炒的要用三四只,只取其胸脯肉;辣椒只取全红的,红中带绿的全不要,均先用猪油炸好,再下锅加盐酱等;出锅时鸡肉与辣椒大小、厚薄相同,红白相间,味美之极。价格高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养了这样一个厨子,可见谭延恺对吃的讲究了。
谭延恺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叫“神仙鱼”,这道菜先不用去吃,只是做法就让人惊叹的了。先用砂锅炖土鸡汤,然后在鸡汤上悬挂一条鲫鱼,用锡纸把砂锅和鲫鱼密封好,用文火炖4小时,让鸡汤的蒸汽把鱼肉全部蒸熟,并且一点点掉入鸡汤中,直到鲫鱼变成了一副空骨架。这样的鱼羹无刺,入口即化,味道异常鲜美。
谭延恺不但懂得吃,而且能吃。有一次胡汉民请客,谭延恺前往,胡汉明明知道谭延恺每天若无鱼翅就睡不好,却大谈鱼翅没什么吃头,味同嚼蜡。
谭延恺虽然十分想吃,但一听胡汉民这样讲,也就不好意思了。菜上齐好,真就没有鱼翅。吃来吃去,谭延恺终于忍受不住了,央求胡汉民说:“给我来一盘嚼蜡如何?”胡汉民听后大笑,说是逗他玩的。说完就命人把已经准备好的鱼翅端了上来,谭延恺这才高兴起来。
能吃的人,而且总吃大鱼大肉的人,总会长得肥胖。历史上许多狗官都奇胖无比,就是这个道理。谭延恺就非常胖,他的医生曾多次劝他,要多吃蔬菜,少吃美味佳肴。他虽然听,可忍受不了一餐无肉的日子。后来,医生总郑重地跟他说饮食要合理。他干脆就把医生给辞了。从那以后,他自己制定了一个平定医生好坏的标准:许他饮食自如的,这位医生通达;如果为他多立戒条的,他便以为不行。
他跟人说:“我以前已经吃错喝错,何必现在戒它,反令我痛苦呢?”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喝嫖赌,人生四大嗜好,嫖赌与我无缘,吃喝在所不辞。”
后来,他到医院做了一番检查,检查的医生把结果告诉他,然后说:“依你的病状,将来有两个死法:一、得急病——脑充血而死;二、由半身不遂而死。”
谭延恺后来跟胡汉民说,这个医生如果说的是真的,那我宁愿选择第一个,如果半身不遂几年,未免太使我难堪了。
结果还真被他选对了。他的死亡就是因为脑充血。
1931年9月4日,国民政府在南京为谭延恺举行了盛大的“国葬”,当时,蒋介石还在武汉指挥战事,听到这位混子死掉,专程从武汉前线返回,令全国下半旗致哀三天,停止娱乐活动三天,他亲自为谭执绋主祭,还专门选定灵谷寺东的风水宝地为谭修陵墓。
蒋介石的死悲痛万分,这或许是因为蒋介石一生都视权力为生命,谁也不能动他一丝一毫,所以,谭延恺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谭延恺一死,他还真找不出一个既肯效忠他又不肯跟他争夺权力的主席了。
民国大人物对谭延恺这个人的评价倒是正面的,因为谭延恺的确让那些人很是满意。这个经常充当润滑剂的人的确在许多时候都能为他们分忧解难。
谭任军长时的副军长鲁涤平就对这位老大很是感激,在他死后,鲁用民脂民膏为谭建了墓园。墓园坐落在南京紫金山前的名胜流觞曲水上,借地造园,沿着曲折跌落的曲水,筑有亭、台、阁、坊等,布置精巧,相映成趣。迎溪建有“临瀑阁”,正面的楹柱上撰有一副对联:
取长江水莫重泉,交集百端,虔钦翕受群流量;
去中山陵不数里,相依终古,仍系弥纶六合心。
可小老百姓就不这样想了,他们认为你在上位的不干活,就是饭桶。饭桶就该被骂。于是,谭延恺活着的时候,百姓不敢说什么,或者说,百姓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等他一死,中伤的话就来了。当时某小报登载了一幅“实话实说”而又尖刻的“挽”联:
混之为用大矣哉:大吃大喝,大摇大摆,命大福大,大到院长;
球的本能滚而已:滚来滚去,滚入滚出,东滚西滚,滚进棺材。
这话的确够刻薄,估计是谭延恺死的同道中人——读书人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