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名冲出来寻找庇佑的女子,此刻正跪在夏锦衣的脚边,一边扯拢衣衫遮蔽春光,一边哭喊着:“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吧,公子我……我不能呆在这里……公子——”她一个劲给夏锦衣磕头,眨眼工夫额头便淤青了一大块,她哆嗦着,声嘶力竭地哭喊:“求求您了公子……求求您了……”
老鸨子不知何时到了这里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说:“这位俊哥儿,您说咱家这小本经营也不容易,您说您这家事,是不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哎呀多过意不去是不是?您看看这小丫头不懂事,耽误您的时间了,这不好意思啊,多多谅解嘛——”说着,她紧着向一旁递眼色,眼见得两个彪形大汉要来拖女子,女子哭天喊地,夏锦衣实在受不了,用扇子一挡。
方瑟第二次出头,他规规矩矩上前一步,淡淡地说:“各位不要动,这位姑娘,我们赎了。”
老鸨子知道,这样的厉害角色,定然会给出不菲的价钱,然而等她眯了双眼,却见方瑟摸出一颗铜板,施舍一般丢到地上,然后弯下腰,对少女说:“小妹妹,你自由了。”
老鸨子一愣,很惊讶地说:“公子,您这是……?”
方瑟直起身来,微微一笑道:“这丫头,又吵又闹,有没有规矩,留在你们这里,只会给你们抹黑,倒不如我们带走,替你处理了这祸害,如你所说,‘小本经营’我们也该为你们考虑,不要耽误你们‘做生意’,你说是么?我们帮了你们的大忙反而给你们钱财,你们难道不觉得庆幸万分吗?”
老鸨子支吾着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九王爷都愁眉苦脸地低头了,自己更不敢多说什么,很容易看得出她心中的愤懑,估计正是自认了倒霉,刚想说什么,只见夏锦衣踱步过来,脚尖抵住铜板,一踢一跺,那铜板竟是不知怎的翻上了她的脚面。她随意一抖,将铜板抖入九王爷怀里:“看来你是不肯收,那么,老九,这点手笔,可还够赎你这尊贵之躯出此青楼?”
九王爷抬起头,虽然伏坐地面,但红袍映衬下他那张俊脸着实不减迷人。他深深点头,握着铜板站起来,一声不吭。但他的嘴角,却仍然挂了一丝邪魅的笑。
夏锦衣收了扇子在掌心一磕,转身潇洒地迈步离去。九王爷紧随其后,竟是一副从容模样。少女唯唯诺诺地瑟缩着,方瑟好心拍拍她的脑袋,然后带着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断后。
青楼中再次布满欢歌笑语,老鸨子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左右徘徊一阵子,多骂了几句铁公鸡,然后彩扇一摇,脸色骤变,再次笑吟吟地走出去拉客。
“堂堂帝国九王爷,你若真要行乐,在自己府里偷着做就是了,何必去那等风月场所。”夏锦衣想着他的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语调虽有了起伏,但并未太过激烈:“你小子,真给皇室长脸。”见后者停住,夏锦衣转过来,目光清冷。
九王爷勾起一丝坏笑,接着酒劲,竟是突然冲上来,一把拥住夏锦衣腰肢,低迷的嗓音在她耳侧响起:“不要忘了你答应本王的……等我娶了那齐国的晴公主……你会嫁给我……可现在那个女人逃了……难道,你也打算逃?”
跟在后面的女子依然在啜泣,倒是方瑟一愣,眼见的夏锦衣也愣着,九王爷酒后乱来,竟是捧着夏锦衣的脸颊,就去吻她!
“你怎么——”夏锦衣始料未及,竟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脑正一片空白,一时被他牵制,忘记反抗。
方瑟脑子里轰响着,原来九王爷一直这么消停,是夏锦衣如此牺牲的结果!这怎么可以!
夏锦衣还未反应过来,方瑟大脑一片空白——
当夏锦衣面颊微红扶着树木站在一旁,咬着嘴唇狠狠瞪过去的时候,竟是看见方瑟双手卡住九王爷脖颈,后者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似乎又醉笑着,一脸奸计得逞的快意。旁边的女子颤抖着,脸色惨白!
方瑟的神情,杀意浓重,一瞬间仿若死魂附体一般……
“方瑟,”夏锦衣淡淡地说:“放手。”
方瑟立刻松开手,九王爷剧烈地咳嗽着,然后扶着树干低低地笑,最后,软倒在地,仿佛是醉过去,又仿佛是睡过去。
着实未曾料到九王爷还会这样做,夏锦衣黛眉微蹙,看着他熟睡一样的面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向方瑟:“你刚才这一下子,就能被人抓住把柄,再次打入死牢。”方瑟眉尖一挑,不惊反笑:“呵呵,长公主莫不是在……担心我?”夏锦衣似乎被说破心事,也玩笑一般,淡淡地说:“可惜你没有落霞琴,入了死牢,未必出得来。”
方瑟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夏锦衣没有理会方瑟,目光落在九王爷身上,唤了两个丫鬟,道:“找些人抬他进屋,给他醒醒酒。”说罢,她又转身对后面一直瑟瑟发抖的女子说:“你随我来。”
夏锦衣迈开高傲的步子走向屋后的小园,少女紧跟着,方瑟环视一周,走开了,想是去寻找他的落霞琴了。
屋里,夏锦衣当着少女的面解开男装,简单梳洗,便成了倾城女子。少女刚刚已有猜测,此时见了,想起方瑟称她为长公主,立刻下跪,诚惶诚恐地说:“参、参见长公主!”
夏锦衣淡雅一笑,道:“免礼。”
少女怯生生地站起来,嗫嚅着:“谢谢……谢长公主”
夏锦衣用一双犀利的眼眸仔细看着少女。她细皮嫩肉,看起来颇为娇贵,举手投足间风雅翩翩,一眼看去便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她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慨,还有一点点惊慌。
“你叫什么,来自何方?”夏锦衣很平静地询问。
少女不敢看夏锦衣的眼睛,又噗通一声跪下张皇着不出声音。
夏锦衣微笑着,说:“本少看你顺眼,想收你做丫鬟。跟着我,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只是你需要让我知晓你的底细,明白么?”
对于一个经历了青楼劫难,险些失贞的女孩来说,能够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靠山,是此刻最幸福的事情。然而少女却长跪不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不再有半分言语。
夏锦衣猜测到,这名少女定然有着难以回首的往事,看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痛苦,饶是夏锦衣也心生可怜。她揉着眉角,淡淡地说:“罢了罢了,你起来,从今儿起,你叫陆离,是我姜夏国长公主夏锦衣的贴身丫鬟。”
少女听了,立刻抹了眼泪,站起来喜不自胜:“是是是!陆离给长公主请安!”
她的口音不像是帝都,但自己的确觉得熟悉……夏锦衣闭上眼,觉得有些疲倦。要日日防备着方瑟,神经紧绷了大半年,如今又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她挥挥手叫陆离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又找来一个丫鬟带她熟悉环境,然后夏锦衣回到卧房,沏一杯茶水,苦恼地揉着眉角。
夏锦衣对姜夏帝国绝对忠诚,这一点朝堂上下各人皆是心知肚明,精明的姜屏也对她十分放心。她时刻记得,那一日的残垣断壁,火光冲天。姜屏就在那场火还未燃尽的时候,走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
姜屏也是一把火,烧尽她曾经历过的龌蹉和苦难,使她涅槃。她谨记自己的命是姜屏给的,姜屏成为了姜夏的皇,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夏锦衣于是把对帝国有害的一切弊端都聚拢到自己身边。
是的,长公主府邸上下,汇聚了各种组织帮派曾经的眼线。他们每个人都把对方当作朝廷的死士,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从某些丫鬟小厮,到陆离到方瑟,夏锦衣必须每时每刻,用清明的视线去审视,每个人的每个行为,她都必须了然于胸。
这里聚集着诸多对帝国不利的因素,她尽量地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下手,让这些人少找麻烦。
夏锦衣对琴棋书画并不怎么了解,但对于一切与武器有关的事物,她都能做到明察秋毫。从方瑟入宫行刺至今日,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表明他有同伙,因此他必须将所有必需品放置身侧,最简单的地方,就是落霞琴之中。琴中可藏宝剑,又怎不能藏其他毒物?如此,夏锦衣抢夺落霞琴。
九王爷姜念衾自小以来对她就有强烈的占有欲,虽说这点与男女之情是否有关无从考证,但此时姜夏正是用人之际,若欲为姜夏帝国寻得姜念衾作为保障,作为大龄女青年的夏锦衣,也无所谓嫁与姜念衾。纵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夏锦衣皱起眉,突感身心疲惫。
为帝国效力这么多年,她不求回报,但是……从未过的无力感,温柔地绕满她的心房。
让她把自己此生的幸福押给姜夏国,她终究是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