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陆离往返回的路上走着,只觉得脚下飘忽忽仿佛飞起来一样,她哼着家乡的曲儿,也不管走了调,不多时便到了门口,正见到九王爷姜念衾带了几个随从往这边赶来。
姜念衾依旧一身大红衣袍,风流倜傥英气逼人,陆离眨眨眼,想了几息,终究觉得自己改过去,于是一路小跑到了他面前,屈身施礼,大大方方地说:“陆离见过九王爷,九王爷可是来问长公主的状况?”
姜念衾见是陆离,笑眯眯地问:“她可是醒了?”
陆离只觉得他这笑有些欠揍,但人家身份地位,乃至蓝颜祸水摆在那,也不好有什么行为,她只点头应着:“是呵,是呵,只是长公主身子弱着,也不知此时是不是在休息,还请九王爷稍等片刻。”姜念衾摸摸下巴,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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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姜念衾跟随陆离的脚步,走进一尘不染的小阁楼,适逢方瑟一曲终了,夏锦衣抵着床头就着日光读着兵书,听丫鬟禀报九王爷来了,便遣方瑟往一边靠,又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来。
“锦衣今儿感觉如何?”姜念衾的声音也带着慵懒的意味,往椅子上一座,凑近夏锦衣,眼神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范儿:“见了本王,你似乎并不高兴。”
夏锦衣翻了书页,不理他。
方瑟抱着琴也坐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姜念衾的脸,妄图找到些精彩的表情,可惜未能如愿。陆离也悄悄地挪到他身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捅了捅方瑟:“琴师哥哥,你猜九王爷是来……”“关于成亲一事罢。”方瑟回答。
果然,姜念衾笑着说:“日子定下来,就在十日之后,需要你准备的东西,本王已派人陆续给你送来。”说着,他环视四周:“你这府邸倒是装得下。”
“需要我做什么么?”
姜念衾哼哼一声,摇头:“怎会,该你做的,本王会派人给你说清楚,也不过是典礼上的些注意事项。”
“嗯。”
姜念衾不置可否,紧盯着夏锦衣的眼,仿佛要盯出些什么名堂。他忽然凑近,伸手一把捏住夏锦衣的下巴,逼她转向自己,将如剑一般威严的目光投向她:“你最好老实点,敢耍花样,本王要这府里所有人陪葬!”
方瑟站起来,皱着眉。
夏锦衣一把打开他的手,冷笑着说:“无所谓,反正,都不是我的人。”说完,收回目光笼在兵书上,淡淡道:“送客。”
姜念衾站起来,眼睛从上打量着她,冷哼一声,潇洒转身,拂袖而去。
不得不说,九王爷这人虽然有时很是讨人厌烦,不过人倒是够勤快,几个时辰时间,就挪来了胭脂水粉,甚至连大红的礼服褂群都送了来,夏锦衣命人将那些东西罗列在小阁楼的二层单间里,什么都是上好的,喜庆的颜色充溢了她的眼眸。
这或许……是她为姜夏国,为姜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别绷着脸,”方瑟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从门口闯进来:“要嫁人了,该高兴才是。”陆离趴在门外听着,腹诽道:我猜你是磨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吧。
夏锦衣没有动。
方瑟走到她身边,犹豫着,还是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隔绝了她满眼的大红。或许对于她来说,前几日还在徐邦的毒药里挣扎,今儿突然要变作新娘子,就像一年前的齐国公主徐维晴一般,成为姜念衾的妻子。她或许还要有一个孩子,然后悉心教导他,或者是她。这日子定是不太平的,因为有莼阳公主,有杜渊皇后,还要时时刻刻记着兔死狗烹,等四周安定下来,还要提防着九王爷暴毙或突然被谋反。
女人总会想很多,纵使她拥有男子不及的铁血。
“傻瓜。”方瑟突然贴着她的发鬓,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锦衣,锦衣……交给我。”
夏锦衣安安静静闭上眼。
“十日后,你只需……这样……便可。”
夏锦衣打开他遮住她眼眸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
方瑟迎上她不确定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相信我。”
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可闻,方瑟一时也免不了被她蛊惑,她的肌肤,不知何时已经出落得细腻光滑,他的眼神流连在她的面庞,缓缓贴近……这个被喜庆渲染的房间,这个即将迎来皇族“美好”姻缘的宫殿,这帝都,这姜夏……锦衣,为何娶你的人,不是我……
修长嫩白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间,夏锦衣别过脸,垂下眼眸。
“你已经……接受我了。”方瑟的声音,绕过她避之不谈的怯懦,送入她的耳际,缭绕在她的心尖。方瑟拍拍她的肩膀,离开。
暮色四合,方瑟还没有回来,夏锦衣匆匆吃了晚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陆离笑着凑过来,打趣道:“长公主可是在担心琴师哥哥?”夏锦衣轻轻摇头:“小琴师还好说,只是,”她突然站起来,头脑一热,趔趄着扑住床柱,陆离赶忙跑过来,扶着她:“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夏锦衣缓了缓,披上一件保暖的长袍,淡淡地说:“备些桂花糕,越甜越好。”说着,便踱步出去了。
长公主这是怎么?陆离疑惑,但也赶忙通知其他丫鬟,要她们快步去御膳房。
夜色里,风云涌动,夏锦衣大病初愈,脚步有些浮漂,她匆匆往帝都皇城角落里的死人场子方向走。这处场子荒凉无比,是皇都里没身份的人死了之后都要扔来的地方,等到午夜之后,会有专门负责的人来此清点,而后将尸体处理掉。
这一日皇都里该是没有死人的,除了夏锦衣一句“没教养”然后砍了的、来自慎密府邸的那个矮个子青年。
天色已经全黑了,四周黑压压、静悄悄,大坑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尸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夏锦衣在大坑的边缘踯躅稍许,无奈只得开口:“本少倒是叫人备了些桂花糕,若是此时再不回去,便要叫琴杀都偷了吃去。”她话音未落,就见大坑里那黑漆漆的人影,诈尸一般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直愣愣看着夏锦衣。
夏锦衣看着对面那人,心中荡漾起莫名的温暖,她的声音里,竟是没了那淡然,反到温柔了些许:“我特意嘱咐了他们,你不嫌甜腻的。”
那人伸手,在脸颊上轻轻一搓,竟是搓掉了一层轻薄如蝉翼的纱纸,惨淡的月光映照出那张稚嫩的小脸,细看眉眼,俊逸清扬,俨然是个帅气的公子哥儿,左眼下面有淡淡的黑色面纹,映衬着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高雅不俗。他大概十六七岁模样,眼角竟是泛起水雾。
他突然扑过来,像一阵风一样,钻进夏锦衣的怀里,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小筱。”夏锦衣轻轻说。
“你叫我什么?嗯?岳锦衣你叫我什么?”男孩倔强地抬起头瞪她,但还是不松手:“有你这样的姐姐吗?下手也太狠了!”
夏锦衣微笑着抹了他脖子上的血痕,那里没有伤口。
当方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长公主府,上了小阁楼,就看见一群丫鬟小厮都围着什么,唧唧喳喳吵闹个不停,他也不管右手边十步左右洞开的房门里映射出喜气洋洋的礼服颜色,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等人发现他。
第一个发现方瑟的人是陆离,她拍拍手,大声喊:“呀,琴师哥哥你回来了!”
人群主动散开,方瑟故作潇洒地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往夏锦衣方向一看,却是愣住。夏锦衣坐在椅子上,她身旁竟有一个娃娃脸的少年挨着她坐在桌上,左手紧紧抓着夏锦衣的衣角,右手拿着小半块桂花糕,塞得满嘴都是,瞪着眼睛看着他。
“qisha……”他嘟哝着,方瑟听出他是要说“琴杀”。
“方瑟,事情如何?”
“按我说的做便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方瑟说完,好奇地问:“这小子是谁?”陆离在一旁捂着鼻子嘀咕:“好大的醋味……”
夏锦衣露出一个旁人不曾见过的好看的笑容:“嗯,我弟弟,岳锦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