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小楼,窗门洞开。红棕雕木,挽帘清纱。四周恍若是仙境一般,干净得有些空旷。窗外柳枝上还有残留的雪色,绿意已经迫不及待昂首挺胸。周围有丫鬟默默地擦拭灰尘,春日暖阳照进来,微风里有雪花的味道,也有泥土的味道。
这阁楼冬日并不很暖,因此夏锦衣整个一冬也不来光顾,如今春色渐盛,方瑟、陆离见此处风景尚好,日里清爽,夜里也并不寒凉,便自作主张,带人打扫了屋子,将夏锦衣挪到这里来,空气流通,倒是个不错的休养之地。
夏锦衣自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见了自己身处阁楼,竟是未曾发出半分疑问。
这一日夏锦衣精神甚好,竟是没有再迷糊着昏睡下去,而是唤陆离扯了本兵书来看,方瑟调笑着,问她:“你不看其他类型的书?”夏锦衣不抬眼,声音淡漠:“看,霁兰经。”
“《霁兰经》?”方瑟可不敢问了。《霁兰经》,牵扯到霁兰州的一个庞大家族,也是之前九泉绿霁蕊所产自的府邸,一般被称为南府。神秘莫测是它的代名词,与【浮生阁】关系暧昧,既可以算作四大分堂的南堂,又可以算得一枝独秀,这其中原委略有些复杂,如今是身处帝都之内,便是不该想那么多外界的事罢。只是……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家族,在许久之前,便不该存在了。
整天,夏锦衣也只是在床榻上休息着,方瑟在一旁挥笔作画,线条氤氲,并不完美,但他自己仿佛沾沾自喜一般,捏着画角与夏锦衣对比一番,却是被对方一个白眼打击回去,还加上一句:“小琴师,重操旧业,抚琴去罢。”
夜了,夏锦衣准备就寝,陆离俨然一个小主子的模样,吩咐着其他丫鬟闭合门窗,在屋里安置了暖炉。要知道,白日里阳光普照,温度尚可,但这晚上气温低,倒是还需得些许炭火。然而突兀地,她瞧见一旁支起的床帐,方瑟已经坐下,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过去。
方瑟见她神色肃然,便是靠过去,轻问:“怎么?”
夏锦衣轻声问:“我服的九泉绿霁蕊,可是铁取玉盛?”
方瑟点头答应:“正是。”
夏锦衣勾唇冷笑:“错不了。你只管将这床帐收拾了,然后到窗棂去,躲着等,三更不到,便会有好戏开演。”方瑟愣愣,含笑应了,唤来丫鬟小厮收拾了,然后抱着琴藏起来,又坐到窗棂边,烛光不照的阴影里。
灭了烛火,月光淡淡,夏锦衣假寐,方瑟看着她的侧脸,心下温存,不自觉轻哼起歌儿来。他的声音总是这般温润滑腻,干净动听,却又带着略略一丝喑哑,却是最能蛊惑人心,夏锦衣听着听着,也轻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传来一阵朦胧香气,夏锦衣闭着眼,转转眼珠,不动。方瑟隐匿在角落里,侧耳聆听。
屋门缓缓被打开,手法纯熟,一看便知是内行人。夏锦衣细细品味,这迷香里混合着三分毒雾七分致幻,倒是很保险的搭配,对于习武之人,有些毒物是可以被完全免疫的。
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影,来者动作奇快,霎时便冲到夏锦衣床前,在她的窗幔边侧站定了脚步,寒光乍现,短刀突袭,却是停在夏锦衣颈边,难以再下半分。
那只手,纤细修长,看来柔弱不堪,却暗含惊人的力道,用力握着来者的手臂,然而大病初愈,毒素还未完全褪去,夏锦衣微微有些颤抖,她摇了摇头,颇有些遗憾地说:“你还是来了。”来者收手不得,另一只手以掌攻来,夏锦衣轻咳一声,示意自己身体状况不济,已到极限,方瑟赶忙抽身抵挡,三两招便卸了那人的进攻,夏锦衣适时松手,方瑟一脚踢在那人腰际,那人跌倒,扶着腰却仍旧一声不吭。
夜深人静,三人的动作竟是近乎无声。只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那人遇上在杀手榜上也要排名前几的琴杀方瑟,以及令四方闻风丧胆的夏锦衣。
“我很好奇,三毒七幻的第三种配方,乃是《霁兰经》中秘传。”夏锦衣的声音清淡似水,却透出无限冷意:“婉玉,本少待你不薄。”
方瑟借月光看得真切,来此刺杀夏锦衣者,便是那送上九泉绿霁蕊的婉玉姑娘!
婉玉冷冷笑起来:“我只是为我的主子卖命而已。”
夏锦衣笑起来,她转个方向,却觉得手脚有些疲软。虽然有抵御毒气的秘法,不过她此刻身体实在不行,自是十分虚弱。方瑟坐过去,扶住她的肩膀,要她靠着自己。此刻敌手就在面前,夏锦衣不好推脱,只得任其所为。
“我曾一度怀疑你是姜姑娘的眼线,”她垂下目光,仿佛叙说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实:“不过本少记得曾对你说过,九泉绿霁蕊只得与玉器相碰,若是得金属、尤其是玄铁污染,茎叶便会产生毒素,置人不利。”
方瑟一惊,那夏锦衣此时此刻……
“呵,我也是没想到,原来你早就怀疑我。”婉玉凄惨地笑着,但她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是被简单识破,也自知在夏锦衣手中折损,并不丢人。
夏锦衣耸耸肩:“可惜姜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说罢,她将犀利的目光投射过去,盛气凌人!
婉玉终是一惊,向后蹭了些许,然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活着,我很遗憾!”言罢,仿佛嚼碎了什么,仰脖咽下,头一歪,软倒下去不再动弹。
“幼稚。”她评价着,指了指婉玉的衣领,对方瑟说:“看看她左肩。”对于一具尸体,方瑟便是不再估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徒手解了她的衣襟,拉下来,却见到一个浅浅的纹字:逆。“逆杀。”方瑟轻声道。
夏锦衣躺下来,侧过身去看他。
方瑟暗叹一声,转而面向夏锦衣:“锦衣,你的伤……”
“不碍事,”夏锦衣淡淡地说:“当初我并未怀疑婉玉,只是皇城牵扯复杂,九泉绿霁蕊本不该出现在此,出了半分差池便是要牵扯不相干的几十条人命,因此削去了它的毒性,只是如若以铁器触碰,药效会缓慢得多。”
“那……”
“你揩下她的面。”
方瑟反应过来,搭眼仔细去看,用手轻抚婉玉的面颊,果然有不同于肌肤的质感。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也不知她是何时代替了真正的婉玉。”
夏锦衣又问:“那毒物,你是如何抵抗的?”
方瑟下意识回答:“毒物么,我并不太知晓,只是师娘曾经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抗毒心法,叫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比要保持运行。”
夏锦衣听了,心中有了辨别,便不再言语,转身去睡。
夜深寒凉,方瑟围着婉玉的尸体转了转,她是自含了毒药,不成功便成仁,结果了自己。晋元东堂竟将魔爪伸向夏锦衣,却不知是谁出的好处。江湖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活水,谁也不知其中暗藏怎样的玄机。
只是……今晚,看来是要他自己来处理这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