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之后自己吓了一跳,“妈呀,我也是诗人了。”从此对古诗文的热爱一发不可收拾,平时作文都想要用古文写。那时候语文教学组为了剌激学生的写作热情,开始把平时学生的好作文印刷出来。崔敬文有一次雅兴大发,先写西湖如何美丽,开头就是赋体,什么“春草碧色,春水绿波,花径香尘,枫落寒江,峰峦绕舍,微雨临江,远树含烟,皓月连天,危楼旷望,遥岑远目,翠峰秋早,千山排翠闼,一水带青罗……”一大堆别人的和自己的好词好句混在一块,把阅卷的老师砸得眼花缭乱。于是被印刷出来,供全年级观摩。学生们的抵抗力不比老师好,除了少数说崔敬文矫揉造作外,大都说好,于是崔敬文就红了。年级里从此开始流行美文,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写古文,于是白话的美文成为主流。不知道现代诗是不是也是这么诞生的。
就在这一年,年级里面转过来一个学生叫李东云,据说父母都在耶鲁工作,成绩尤其是英语很是牛逼。因为海外归来,但凡海洋动物都沾染了些西方嚣张的鸟习气。就像据某些老外透露,很多中国留学生非常喜欢耸肩,耸得比外国人还厉害,耸得多了就有了融入西方社会的感觉。总之从初中开始,李东云的名声因为嚣张就不是很好,当然也有人欣赏他。李东云自认为亦通中文,一次他的作文被老师看上,拿出来供大家观摩:
奶奶握住我的手,刚才还盈盈的泪光竟已隐隐,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笑。她说:“你很困惑?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害怕。我当年也像你一样,小鬼。告别我的故乡,那是一件多么多么痛苦的事情啊。似乎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我的哀伤。我以为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明天,没有了未来,世界从此失去了阳光。”奶奶娓娓道来:“告别过去,拥抱未来,你面对的,是薪新的生活,崭新的美好人生。”
这是一什么奶奶啊?假如我奶奶哪一天也这么跟我讲话的话,我是要吓死了。同学们也都是这么觉得的,于是争相大力坪击。崔敬文听着自己被表扬,觉得人生乐事莫过于此。那段时间斗志高昂,考试成绩也越来越好。不过已经把补品吃完了的张希白大概不这么觉得。
初二第二学期的下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因此大家去上音乐课都带着各类考卷。崔敬文、陆惠、马骏、卢谭逛网吧的原班人马结伴走在校园里,几个人都不是特别活泼的那种。走起路来也没什么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脸上都似乎被学习压迫得有了点忧郁,一群“男版林黛玉”。崔敬文正在畅想未来:发财了,出名了……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凭空仓0造的清甜幸福里的时候,(其实幸福有时的确是有味道的,是凝神静气时在胸中缓缓充涌的一股恋人般的温暖气息,或是蓦然涌上喉头,全身都可以品尝得到的清甜。)卢谭很仗义地拿出一张被卷成一团的考卷。
崔敬文问:“这纸你厕所用过的啊?”
“嘿嘿,这是等会儿你们班英语考试的卷子,我们先考的。我好吧,以后请我吃饭啊。”
崔敬文觉得很没意思,他想:“你把卷子拿来也还是要做的呀,你们几个英语这么烂,我有不会做的问谁去。”但因为作弊本身是件好玩的、刺激的事情,所以其他几个同伙都相当兴奋,崔敬文也不拒绝,几个人拿着卷子边走边看,走了一会儿觉得风险太大,万一张希白撞见那就挂定了。马骏自以为脑子相当好使,便建议去厕所看。其他几人都奸笑着鼓掌表示同意。于是几个人就躲在臭哄哄的男厕所里交流。
其实这并不能让他们涨多少分,仅仅是好玩而已。所以说,作弊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需要,占小便宜或者说不劳而获可能是一种本能。违反规则也是一种需要,它有时是一种对现存制度的不满和质疑。
几个人正在交换“学术意见”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进来,几个人做贼心虚,竟不约而同地窜入一个厕所包厢装尿尿,幸好只是扫厕所的校工,又鄙视又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走开了。
最终也没交流出什么成果,崔敬文只看了三道题就没了兴致,剩下几个人搞“南南合作”,自然也不会有成果。但大家都好像自己占了不少便宜一样,乐滋滋地去考试了。考完之后,又纷纷很麻木地回家。第二天崔敬文坐在椅子上看书,陆惠像大部分平时无所事事的人过了一会儿,陆惠白得像奶皮一样的脸突然晃到了崔敬文面前说:“张希白让你去一下。”
崔敬文微黑的脸霎时也白得像奶皮一样,说明陆惠那肤色可能是被长期吓出来的。崔敬文平时对张希白又怕又恨,此刻连“他干吗叫我去”也忘了问,就匆匆往张希白整学生的窝点里走。
办公室里面,张希白还是一贯半瘫一样靠在藤椅上,脚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瞥见崔敬文过来,理都不理,还是靠在那边装残废。崔敬文没办法,只好说:“我来了。”
张希白把书从眼前稍稍移开,又接着藐视掉崔敬文,在那边装哑巴。不知道是不是黄药师的桃花岛上缺人了,他想跳槽过去。
崔敬文见他故意如此,只好按照过去两人的对白问:“你叫我来干吗?”
这句话本来是张希白训学生之前必说的,大致都是“知道我叫你来干嘛吗?”假如有两个人一起来的话,还要他们互相揭发。其性质跟鬼子屠城时喜欢让一个人亲手杀死一个亲人才肯赦免那个人一样。
他听崔敬文这么问,怕自己台词都被抢光,连忙给自己放了一个“净化”,驱除所有魔法效果后开始说话。“干吗?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己不知?说。
“我的不知。
“你今天很嘴硬嘛。你再好好想想,想不出来不要去上数学课。”
这个威胁对崔敬文完全没有作用,就像你抓起一条活蹦乱跳摇头摆尾的鱼跟它说:“不许动,再动我淹死你。”一样。不要上数学课对崔敬文不构成威胁,于是便在那边开怀畅想。
张希白等了一会儿见崔敬文铁了心要跟自己拧,阴恻恻地拿出一张考卷问:“这张卷子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呀。”崔敬文早已忘记自己在厕所里面看过三道题的事情了。
“你自己做的?这么有难度的卷子你怎么可能就错两道,分数我要是帮你打上去的话,全年级第一了,这会是你自己做的?”
崔敬文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厕所里面看卷子的事情,不禁沉吟了一会儿。
张希白把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认,开始叽叽咕咕地骂了起来。
崔敬文也没有还嘴,毕竟他是看过了,他不会五十步笑百步地说:“我只看过三道题呀。这也算啊?”而且在被骂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高兴:“我英语考了全年级第一,那么我直接考进附中也有希望了。
张希白最喜欢享受这种欺负老幼的乐趣了,见对方不出声,越骂越是开心。过了一会儿有点累了,才停下来润了口茶。崔敬文想,人是不能长期说话的,长时间说话会导致嘴巴发干。“活”字就是舌头上有水的意思,话说多了,舌头上没水就活不下去了。
张希白体力恢复后,接着上下摇晃着食指对崔敬文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考不到这样的,回头我还要找你爸谈谈。潜台词:“你爸还要送我点东西。
“你爸怎么的还是大学的老师啊,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孩出来了?”张希白摇头晃脑做惋惜状,好像要证明跟他一样精瘦的儿子多么有出息一样。他看了看表,数学课已经下课了,于是说:“跟我上英语课去。”
“这次考试有的人考得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有的人考得很差,从来没这么差过,崔敬文,对吧?”
好像作弊的就崔敬文一个人一样,其实他连个从犯都算不上。有时张希白就是要跟崔敬文过不去。不过崔敬文当时对此并不介意,他很没危机感地觉得张希白第一句话讲得很有水平,有点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的味道。
“这次作弊的就是崔敬文,还有卢谭、陆惠。我通通给他们打了零分。”马骏在下面听名字的时候脸涨得通红,觉得下一个就要叫到自己。但最后居然没叫到。
张希白接着说:“这次马骏同学很好,没有作弊,他出淤泥而不。
下面有几个马屁精连忙为张希白的“出淤泥而不染”叫好:“有诗意。”马骏也很是开心,一是自己居然没被抓到,二是还被表扬了。面部肌肉立刻松弛开来,变得笑嘻嘻的,好像他真的没作弊一样。
“崔敬文,你说你有出息吗?语文老师还夸你读书多,涵养好。好个屁呀?好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们有的人还学他写文章,有什么好学的?你这种人,人品有问题的,不就是写作文被夸了几句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我跟你说,你他妈狗屎都不是,你的文章屁都不是,你这个人也屁都不是。”
不知道张希白上辈子是不是一条喜欢对落难之人穷吠的恶狗,对屎尿一类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以至于到了这辈子嘴里还淌着上辈子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