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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面粉厂距学校大约有十公里的路程,孩子们每天坐厂里公共汽车样式的校车走两个来回,每趟大约20分钟。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早晨,我坐校车去学校,在校车上睡着了,据说怎么叫也没叫醒,而后又坐着校车返回到了厂里。醒来后被司机看到并把我放下车,而我却怎么也不敢回家,就在厂里瞎转悠,结果被其他孩子的家长看到并送回了家,我准备着接受父母的批评,他俩只是大笑了一阵。还有一次我在看学校门口摊位上卖的《宇宙骑士》粘贴画,看得入了迷,眼看着远处的校车开走,期间车上的同学看到我,向我招着手,校车也停了下来,可我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走就走吧。

上学后不久我就与男孩们玩在了一起,互相谈论着动画片,交换着漫画书、贴纸和玩具。最流行的除了《圣斗士星矢》和《七龙珠》外,还有一套印刷精美的叫做《恐龙世界》的彩色杂志,其昂贵的价格使得到它的孩子并不多,而每一本都会成为男孩们关注的焦点。有次吹牛说我家里有一本,有不相信的孩子跑来验证,我一边装模作样的在抽屉里找寻着一边问爸爸看没看到那本《恐龙世界》,爸爸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看到尴尬的我淡定地说:“不是放在奶奶家没有拿回来吗。”也曾借到一本全彩页的《七龙珠》,每一页都像封面一样华丽诱人,让人爱不释手,借给我这本书的那孩子来要时,看到被翻烂的像煎饼一样皱皱巴巴的书时,决定不要了。

每到星期五,学校会提前一节课放学,由于第二天又是周末,所以厂里的孩子们喜欢步行回家,我们打打闹闹地走着,一点也不觉得累,或者说累也是快乐的一部分。沿途路过商场都会进去看看里面的玩具;路过书摊会看看漫画;路过游戏机室,高年级的孩子会去里面玩一会儿,而低年级的孩子只有在一旁边看边羡慕的份,每个人都期待着星期五的到来。

在一年级第一节美术课上,一位穿着墨绿色绣花长裙的美术老师,挑染了时髦的深褐色卷发,小而圆的脸型肤色白皙,擦着口红的小嘴和俏皮的小鼻子,大大的眼睛上面顶着一双短而浓密的眉毛,老成的声音却带点可爱。她让同学们画讲桌上的一只花瓶,画完之后上交。放学后我被漂亮的美术老师叫到办公室,她夸我画的很有天赋,问有没有兴趣加入美术小组,从此课余时间多了背着画夹拿着画板去画画的内容。而爸爸则会把我画的画贴在靠近门口的一面墙上,有人来家里都会表扬一番。我喜欢画画,并且有着不错的天赋,这能够享受到更多画画带来的乐趣。对画画的喜欢源于对卡通和漫画的喜爱,喜欢画漫画人物,画他们的肢体、五官、头发和服饰,而且特别喜欢画破碎毁坏的铠甲和建筑,这让我感受到创造力和破坏力的乐趣。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有个意外,我画的画在全国得了奖,升旗仪式时要在全校师生面前点名表扬,这一点也不激动,或许很激动只是现在完全记不得了,甚至不知道是哪张画得了奖。只记得那天很冷,直挺挺地站在国旗下和被冻僵的双手。从那以后,画画得奖成了经常的事,甚至后来不画了,老师还拿我以前的画去参赛一样得奖。也有些比赛去参加就有奖可拿,有次翻看获奖作品的画册时,发现与我排名并列的是一幅精美的国画,再看看我那有点儿弱智的彩笔画,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是的,这幅国画一定是老师代画的,这种年龄的小孩是画不出来的。

毫无疑问,那时的我是个爱干净,有些害羞且招人喜爱的漂亮男孩。去伙伴家里玩会不好意思离开,觉得人家对我这么好,怎么能在你们家玩够了而要离开呢?虽然确实觉得在你这没什么意思,好多次都是被父母叫回家。这对我来说是种解脱,但父母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我喜欢在别人家呆着而不愿意回家。我也不喜欢出风头,伙伴们在一起玩游戏机,我会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们会想起我,并主动把手柄交给我玩,而我要么推辞说不会玩,要么随便玩两把匆忙交还给别人,或许是为了一种没有责任且不受关注的轻松感。

最好的朋友叫力醒,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在身边,只要想到他,他就会出现,任何选择我都会征求他的意见,他总能给予答复,他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知道我的一切,正如我也知道他的一切那样。但他总处在黑暗之中,是我幻想出来的朋友,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想到他。有天我决定用最快意识到的两个字为他起名,就有了这个瘪嘴的名字。家长们曾问孩子们要不要再给你们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有的孩子回答:那我就杀了他;有的孩子回答:那我就离家出走。在最初记忆的画面里,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女婴,被按在乌黑冰凉的大水缸里窒息而死,那时每每想到这个画面,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仿佛是我亲手把女婴按到了水缸里。

所有人都叫我小画家,加之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和漂亮可人的外表,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赞誉声中成长,大人们都说这孩子有出息,伙伴们也喜欢我,到哪儿都能够找到伙伴,到哪儿伙伴们都能够找到我,从来没有敌人。用金宝的一句话说是:一开始不知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后来都跟着你玩啦。我从哪儿冒出来的,常常也这样问自己,总是一刀斩断过去,而又在另一个地方突然冒出来。

金宝是我的好朋友,肥胖的身材和雪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憨态可掬,细长的眉毛下面有一双写着真诚的大眼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鼻子和淡淡的嘴唇显得特别干净,略长的寸头有种胖子特有的味道。在等校车时,我喜欢写家庭作业,而他总是在看旁边小放映厅贴出的色情电影海报;骑马打仗时总是他背着我,而丢沙包时我却最喜欢对准他。在校车上金宝也经常与我坐在一起,他喜欢指着车窗外,告诉我路上行驶的分别是哪个牌子的汽车,而我对车显然不感兴趣,总是看着窗外享受发呆的舒适。

周末时我会去金宝家玩玩具兵,而他也会来我家打游戏机。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但难以忘记的却是一次争执,出于什么原因已不记得,只记得那是在马路旁等校车时,金宝有点小气愤地指着我说:“你是狗”,我瞥了一眼金宝说:“你不如狗。”他再次指着我说:“你是猪。”我不屑地说:“你不如猪。”他愣了一下问:“我为什么不如猪?”我很肯定地回答:“因为你不如我。”他无言以对。

也曾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完全不自觉且没有愧疚感的不断挖苦和嘲讽另一位好朋友启亮,直到有次金宝的反驳才使我注意到自己的过分,从此改变了对启亮的态度。启亮有着消瘦的身材和大大的脑袋,一头短而服帖的头发永远乱糟糟的,大大的眼睛和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非常可爱,鼻子里永远塞着黄色的鼻屎,单薄的嘴唇和透白的皮肤越加显得病态。印象里,启亮总是因生病而请假,而且有过多次莫名其妙的骨折。他从来没有对我恶劣的言行进行过回击,一直默默地承受着。现在看来只有受虐狂才喜欢这些,也或许是因为他借去而一直没有归还我的三合一游戏卡带。

回忆那段光阴,先是像吃了一颗柔软的海绵糖,而后记忆渐渐清晰——在迫不及待要穿短裤的春天,潮湿的泥土地上传来玻璃球碰撞的声音;在夹杂着汽水和冰棍味道的夏天,随着四驱车嗡嗡的马达声奔跑;在烦恼于白天越来越短而黑夜越来越长的秋天,谁又弄坏了谁的变形金刚;在窗户外结满冰花、屋檐上挂满冰溜的冬天,抬头寻找着北斗七星。那些美好的春天、夏天、秋天还有冬天,美好到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而现在的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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