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爱上了这个小人儿,喜欢看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喜欢这样天天陪他玩。她有一种感觉,虽是她带他去看电影,去公园玩耍,给他讲故事,但其实是他在陪伴她。她比他更害怕孤独。她似乎在他幼小的身上得到了力量,找到了自信。
很快两个多星期的春假要结束。最后一天去伊凡家,叶子有些难过,搂着他说:“伊凡,叶子明天就要上学去了,不能常来陪你玩了。”
没想到他兵来将挡,说:“没关系,你可以上完课后来陪我玩。”
叶子真的爱死他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心情一下子好了,便逗他:“上完课,叶子会很累,也不能天天来哟。”
他仰着头看了一眼她,又低下头去,“那就等你不累的时候再来陪伊凡玩。你放心,我会等你的。”
叶子笑,看来任何问题在这个小人儿面前都不是问题。她忍不住去亲吻他红润的脸,突然听他轻声说:“但是,你不要总是很累,不要很长时间都不来陪我玩,我会想你的!”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紧紧地抱住他。好半天,才哽咽地说:“好的,我答应你,伊凡,叶子不会总是很累很累的,我会经常来陪你玩。”
伊凡雀跃起来,小男孩见自己的小主人高兴,也高兴得满地打滚。
“伊凡,今天你想到哪儿去玩,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
“我想去——爸爸的胡子!”
“好!小男孩们,我们出发。今天我还要给你和小男孩拍好多好多照片,有了照片,叶子想伊凡的时候就不愁了!”
“伊凡也要叶子的照片!那样的话,伊凡就可以天天看到叶子啦!”
“好嘞!”
埃菲尔铁塔东北面的有一个叫“爸爸的胡子”的糖果铺子。伊凡喜欢那里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爸爸的胡子”生意兴隆,门口总是排着长队,所有的孩子都翘首期待,看着细小糖粒撒进机器里,变出蓝色绿色粉色白色的大棉花,惊呼声不绝于耳。
排队买糖,伊凡总是很安静。排到了轮到他,他便昂首挺胸在五颜色六色的糖盒前走一遭,像个检阅千军的将军。每一种颜色他都要认真看一遍,一个也不漏掉。然后,郑重地选择一种颜色。有时候,会在粉色和蓝色之中拿不定主意,叶子见他选得辛苦,对他说如果喜欢都可以买。但他总是不肯,依旧只挑选一种。
叶子发现被他挑中次数最多的是粉红色。棉花糖有他的三个脑袋大,叶子笑,叫他“小头伊凡”。他乐得咯咯笑。棉花糖软软粉粉的,很是诱人,拿在手里,他并不急于吃,歪着头不停地瞧呀瞧。刚开始,叶子以为是他舍不得吃,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寻找糖丝的源头。找到糖丝的源头,然后再像转风轮一样,慢慢把糖丝转到嘴里,吮吸那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甜滋味。这小鬼头,还真聪明。棉花糖大口大口地吃,实在是太甜。
这一次,伊凡挑了紫红色棉花糖,大大的像一团云雾。叶子突然也童心大发,买了一朵绿色的。糖衣裹得太松散,一口咬下去,糖没吃到嘴,反而一头栽到棉花里,粘了一脸糖。
伊凡大笑,冲着她做鬼脸。叶子假装生气,去追他。他举着棉花糖开心地向前跑去。小男孩汪汪叫,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6
可爱的伊凡,叶子感觉自己怎样去爱他都不为过。尽管口袋里并没有多少闲钱,她还是带他去昂贵的法餐馆大吃了一顿。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叶子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和温暖。她似乎从自己对伊凡的爱,更深刻地体会到母亲对自己的爱。老实说,之前她也明白母亲来巴黎打工赚钱,是出于对她的爱,这仅仅是一种理智,其实她心底一直对母亲抛下她而不满。虽说这种不满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对母亲的爱念渐渐淡化,但它仍然存在于她心中。特别是当她生病,独自躺在床上忍受病痛时,这种不满就会不由分说从心底钻出来。她会抱怨母亲的狠心。
现在她才知道,爱一个人,就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她)。母亲正是如此,当她认定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是,让女儿出国留学,得到一个辉煌的前程时,她便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幸福和快乐,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一切出发点就是为了给予女儿这个最好的东西。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舍弃,自己的痛苦。
“叶子,快看,鸽子飞起来了!”伊凡和小男孩一前一后去追赶忽儿飞忽儿停的鸽子。
巴黎的鸽子就像巴黎的绅士,优雅地踱步,它们不怕人,凭你是谁,都扰乱不了它的从容。只有遇到不识趣的,到了近旁,才扑打着翅膀腾地一下飞起,吓人一跳。
到了巴黎圣母院前,一错眼,伊凡和小男孩就跑得不见人影。今天天气好,圣母院前到处是人。她急得在人群里寻找,大呼伊凡的名字。忽然,伊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到她面前。
“天啦,我看到了圣诞老人。”他一脸惊喜。
“圣诞节都过了,哪里还有圣诞老人。”
“是真的,就在那边。”
伊凡不由分说拉起叶子就跑。在巴黎圣母院右侧的铜像下,一个白胡子老人,正扬起手中的谷粒,鸽子在他身边飞旋,翩翩起舞。一只洁白的鸽子从天空中俯冲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老人的肩上。老人抱着它,双目闪着光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圣诞老人?”一刹那,叶子有些恍惚。看他的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与巴黎街头那些流浪汉没有两样,但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慈祥的笑容,还有他那银白色如同鸽子羽毛一般的头发,胡子,真的就是圣诞老人的翻版。
“他就是圣诞老人,我没骗你吧!”
鸽子飞舞,落在老人头上,肩上,手上。
“圣诞老人——”伊凡叫着跑过去。
老人回过头,哈哈地笑着,似乎对这个称呼很高兴。
“能让你的鸟儿飞到我的手上吗?”
“当然能。”
老人把伊凡抱到台阶上,从肩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蛋糕,折了一小段给伊凡,让他伸开手臂举起来。伊凡高举着蛋糕,不一会儿,一只小鸽子飞过来,啄了一下他手里的蛋糕,落在他的手臂上,接着,一群鸽子飞过,它们在伊凡的身旁上下翩飞,很快以为他是一棵树,纷纷落在他的头上,手上,肩上……刚开始他大气都不敢出,尽管老人鼓励他去抚摸鸽子,但他害怕惊走鸽子不敢动。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看自己的鸽子一样。伊凡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摸右臂上的鸽子。伊凡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又落下,叶子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起伏,她在暗暗祈祷,鸽子千万不要飞走,那样的话,伊凡多失望呀!
鸽子没有惊走,它们像早已知道伊凡不会伤害它们一样,乖顺地俯在伊凡的怀里,任由伊凡的小手抚过它们光滑的羽毛。叶子几乎看傻了,拿起相机猛拍。
“叶子,鸽子喜欢我,叶子,你也来——”
伊凡快乐得要蹦起来,急切地要让叶子来分享这一切。他把叶子拉到老人身旁。
叶子喜欢鸽子,相信它们会传递心声。以前想念母亲心绪不宁时,她往往在黄昏时爬上天台,晚风中看鸽群在城市上空旋绕,听翅膀划过天空的余音。鸽哨在林立的摩天大楼中回响出很奇妙的音律,忽远忽近,悠扬又缥缈,像是有人在天边轻歌浅吟,转眼又俯身在耳边低语叮咛……那时就会暂忘喧嚣,暂忘烦恼……然而,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它们,却是第一次。它们就在身边,近得可以看得见它们鼓鼓亮亮眼睛里的小黑点,真的好奇妙。
老人示意叶子站在台阶上,掏出一小块蛋糕,让她举起来。忽然他伸手取下她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挂在自己脖子上,动作自然得就像那东西就是他的一样。
叶子吓了一跳,猛然想起同学们经常谈论在巴黎遭遇的抢劫,顿时警惕起来。这数码相机可是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她的宝贝。看这老头,一身褴褛,分别就是个流浪汉嘛!说不定就是专门打劫的。不行,我可不能让他把我的宝贝抢了去!这样的念头一闪,手立即耷拉下来。老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又把她的手举起来,叫她不要动。
老人盯着叶子看了一眼,褐色的眼珠像玻璃球,闪烁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Photo——”
他仅吐出一个字,又走开去招呼他的鸟儿们。
他的眼睛好亮,好清澈!这怎么可能是一双老人的眼?
叶子心里犯糊涂,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她举着蛋糕,呆愣地站在那儿。然而,不知为什么,鸽子只在她身旁飞舞,许久许久都不肯落下来。她手臂发酸,支撑不住,又耷拉下来。老人笑眯眯走过来,不厌其烦地再度举起她的手。旁边已有人哈哈笑起来。
叶子的脸腾地红了,她不耐烦起来。她不是小伊凡,生活已使她的心装有太多的顾虑、警惕和杂念。鸽子们仿佛窥透了她的心思,发觉了她的烦躁,呼的一声飞得远远的,不肯接近她。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地举着块蛋糕,叶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她再也受不了,扔掉蛋糕,跳下台阶,追着老人要自己的相机。人们哄笑起来。
老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依然故我,面带微笑地再次把她送上台阶,重新拿了块蛋糕塞到她手上,举起了她的手臂。
叶子忽然讨厌起这个老头,什么慈眉善目,什么圣诞老人,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疯子!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窘。
“叶子,别动,鸽子飞来了。”伊凡在一旁拍手叫道。
果然,一只洁白的鸽子飞了过来,在她头上盘旋,拍闪的翅膀几乎扇到她的脸上。接着又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它与那只白鸽子你一声我一声,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彼此询问。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嘘——嘘——叶子,放松……放松……”
她像被施了魔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瞬时,周遭的喧嚣似乎不存在,她的心蓦然安静下来,呼吸也平和了。那是母亲的声音,以前每当她烦躁不安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叫她放松,再放松……白鸽子啄了一口她手中的蛋糕,落在她的手臂上,接着灰鸽子扑腾扑腾翅膀落在她的肩上。就在这时她看见老人笑着举起了相机……
“哦哦,鸽子喜欢叶子哟——”伊凡在她身旁欢呼起来,小男孩也汪汪汪叫个不停。
老人走过来,把相机挂回叶子的脖子。一时间,叶子羞愧难当。她很想对老人说声对不起或说声谢谢,但她什么也说不出。老人的银发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鸽子又围绕在他的身旁。他吹起口哨,鸽子应声腾空而起,拍打的翅膀呼啦啦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