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叶子说完,Susan突然大笑,“什么狗屁新闻也值得信?丫头,在这儿发迹的华人有几个不是偷渡客,现在不照样开着大公司,人模狗样。还有在这大街上走的人,你看看,不说一半至少一小半没有身份,他们哪个不是照样大摇大摆的?电视里那些屁话,都是吓唬人的,如果真像电视上说的那样,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往外涌,谁也不是傻子!那些被抓的人,只不过倒霉破财而已,又死不了人,回去了凑完钱接着再偷渡,没什么好稀奇。”
Susan的话虽说得有些难听,但听了她的话,叶子心安许多。
“在这儿真能赚到钱?”
Susan冷冷一笑,没有回答。又走了一会,她指了指前面一幢高楼说:“房东就住那幢楼里,等会你见了,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别让他啰嗦。”
听她这样嘱咐,叶子感到有些惊异,Susan似乎对房东有些不敬。但她什么也没问,点头答应了。她们上了十三楼,这层楼一共有四户人家。最里一家门上贴着一幅中文对联, Susan走到那门边,掏钥匙开门,忽然又停下,转身对叶子说:“钱带来了吗?”
叶子忙掏出钱包把剩下的425欧元递给她。她不急不缓地数了一遍,这才开了门,叫叶子进去。
屋中央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的香烟已经快烧到尽头。他看见Susan走进来,慌忙把烟放进嘴里猛吸了几口,这才将烟头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叶子发现Susan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她对叶子说:“ 这就是房东黄先生。”又对黄先生介绍叶子。黄先生咧着嘴,滚着轮椅来到叶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他的举动令叶子有些忐忑。他突然笑逐颜开,对叶子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叶子一紧张,愣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正纳闷,Susan板着脸走过来,把他推开。
“好啦,别在这儿招人嫌啦!她有话问你,你照直说就是了。”
听到Susan的呵斥,他的头耷拉下来,眼神也暗淡下来。看到这情形,叶子有些疑他们俩的关系——到底谁是真正的房东?Susan指着桌边的一把椅子,对叶子说:“你坐吧!”叶子坐下。她俯身对黄先生说:“你听话乖乖地回答叶小姐的问题,我去给你买叉烧肉!”说完,站起来,对叶子又像是对黄先生说:“你跟他聊吧,半个小时我回来。”
Susan走了,黄先生突然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臭八婆”,叶子一愣。黄先生忙摆摆手说,“哦,不好意思,我不是骂你。我是骂她。”接着,他不等叶子开口,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和Susan的故事。叶子这才明白Susan那句“别让他啰嗦”的意思。她几次想打断黄先生,但黄先生像不知道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只顾自说自话。
他说他是香港人,来法国已有二十几年,并加入了法国国籍。原来他一直生活在法国东部一个叫米卢斯的城市里,开一个杂货铺,和妻儿们住在一幢带花园的别墅里。十年前,妻子有了相好与他离婚,儿女们都各奔前程去了。不久,他出了一场车祸,腿在车祸中受伤,至今走起路来仍不太方便。他孤身一人,年岁也大了,行动不便,赚钱越来越难。特别是常常看到听到在法国一些孤寡老人老死家中,很长时间都无人发现的事情,他感到害怕。
于是听了别人的建议,卖了店铺,到巴黎买了套三居室。他自己留一小间住,把其他两大间分租出去。不仅可以以房租度日,而且家里也充满了人气。也许是孤独了太久,他喜欢住在人堆中,最多的时候家里住了十几个人,看到家里人来人往,他觉得亲切安心。他可以在房客们做饭洗漱说话甚至吵架的声音里,睡一个好觉,不再担心自己老死家中,而无人可知。不记得是什么时候,Susan租了他的房子,成了他的房客。一住进来,她就有意无意地向他示好,不可否认,她是个漂亮女人,他根本无法把持,很快就把她摁在了床上……
他讲到这里,得意地笑了,似乎在回味与Susan的鱼水之欢。那时Susan很温柔,她说她爱他,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照顾他一辈子。他信了,当时她在一家餐馆里打工,每天回得很晚,他很心疼,什么都依着她。她嫌他们住的地方太吵太挤,无法享受二人世界。他就把大套房全都租了出去,租了现在住的这个小房。没想到这样他们不仅住得舒适,还有一笔钱赚。Susan不愧是个精明的女人,立即看到出租房屋有利可图,于是Susan就利用他的身份去租别人的房子,而且专租便宜房,再高价转租出去,没想到很快就发了一笔财。她便干脆辞了餐馆工,当起了二房东……
“这么说,美丽城玛格日特路上的那间房也不是你的房?”叶子再也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断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身子猛地一抖。他愣了一下,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望着叶子。好半天,才像回过神来,吼道:“谁说那不是我的房?那是我半年前买的房子!虽说是她得到的消息,但是我出的钱,那房子当然是我的!”
“到底怎么回事?”
他流着汗,垂着眼,歪在轮椅上,像是哀求叶子一样,嘟哝了一句:“我能抽根烟吗?”他哆嗦着去够桌上的烟,够了半天没够着。叶子看了,上前去帮他拿了一根给他,又为他点上。他猛吸了一口,说:“你真好,Susan不让我在家里抽!”叶子记得Susan自己也是抽烟的,放在桌上的烟也是女士烟,可她自己能抽,为什么不让他抽呢?
黄先生抽了几口烟,精神似乎好了些,他又开始讲了起来。
大约是半年前,Susan在网上看到一则卖房子的消息,卖主急着出手,出价很低。Susan想买,但他还有些犹豫。Susan二话也没说,去跟卖方谈妥了,以差不多低于市价一半的低价买下了房子,她拿回一堆文件,哭着闹着逼他签字。他没有办法,就签了!讲到这里,他又笑了:“呵呵,这个臭三八,虽然有些霸道,但赚起钱占起便宜来一点都不含糊。我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把生意全交给她。但我没想到她后来越来越贪财,良心越来越黑。钱一到她的手上就都不见了。哼,臭三八,臭八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知道你在国内有丈夫儿子,你把钱都贴了他们。哼,臭三八,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钱!哈哈,可你有没有想到,你甩不了我,没有我你就赚不到钱,臭三八……”
叶子听到他说那房子是他们半年前买的,而且是Susan一手操办的,她的心就凉了。她想自己十有八九被Susan骗了,或者说被他们俩骗了。他还在那儿自顾自地泄愤,叶子却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她提高嗓子叫:“那卖主的情况,那房子以前住了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很不愿意自己的发泄被打断,板起了脸,瞪着叶子。但一只会儿,他似乎发现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脸色又缓和了些。他低头想了一会,说:“我只听说那卖主是个越南老华侨,人,我们都没见过,好像买房子之前就已经回了越南。我们买房子时,那房子已经没人住,闲置了许久。再说了,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得便宜卖乖嘛,我们捡了那么大一个便宜,抽身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去管那么多呢,哈哈哈……”
听到他的笑声,叶子打了个冷战,更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为了见他们,她已逃了两次课,还赔上了母亲拼死拼活挣的欧元。她心里憋闷愤恨。如果他的话是真的,也就意味着这条线索断了。天啦,接下去我该怎么办?屋里的暖气很闷热,可叶子的手脚冰凉,一直凉到心里。他还在那里狂笑,看着他大张嘴巴和一颗露出的大金牙,叶子感到厌恶极了。
“你得意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断喝,Susan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她拉起叶子,把叶子推到门边,说了声“你该走了”,就把叶子关在了门外。
叶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的楼,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骂人,却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她不该哭,但她还是忍不住。来巴黎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蠢笨,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