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一生气,把Michel早早作好的两人同居计划打入冷宫。无论Michel怎样哀求,甚至大义灭亲不见他的母亲,素素也不肯答应。一连好几个星期,Michel在素素面前都是低眉顺眼,极尽讨好之意。叶子见Michel辛苦,十分同情,便劝素素,要知道大度宽容,得理且饶人。
素素说:“要我走也行,不过你得找个男朋友。这样我才放心呢!”
叶子看着她,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
“你可别笑,我是很认真的哟!其实我不搬,一则Michel的母亲态度实在令人发指,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爱的是Michel,自然知道以后是跟Michel生活,他那白痴母亲什么态度我才不管呢。她的目的就是不让Michel和我恋爱,我怎么会傻到那种程度,让她的阴谋得逞呢。呵呵,我不肯搬,关键是因为我舍不得你啊,叶子姐,想想把你一个人扔下,孤苦伶仃的,我怎么放心得下。”
听素素一番话,叶子好生感动,她搂着素素说:“你就放心搬到你帅哥那儿去吧。不然人家还不恨死我啦!”
“你要不想别人恨,那从明儿起,你就给我打起精神,看中哪个帅哥,管他是中国的法国的还是美国的,白的黑的,你都去给我追。呵呵,黑的就算了。叶子姐,以你这美丽的容貌,魔鬼的身材,忧郁的气质,我的天,我肯打包票,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
“我的好妹妹,你就别瞎操心啦。你放心,我是你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的床,我也会给你留着,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哪天你跟你的帅哥吵架了,受委屈,我还可以收留你。”
“那可不行,我得尽我做妹妹的义务。姐,你要是不行动,那小妹就义不容辞,亲自给你点鸳鸯啦。”
叶子以为素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还真说到做到。隔三差五就给叶子领个小子回来。现在叶子进了大学,已不和素素在同一个学校上课,而且她向来学习认真,有时候上完课还要到图书馆自习,回到家已很晚。为了等她,素素往往不仅要贴银子招待带回的小子一顿不能丢面子的晚餐,还得没话找话陪人聊天,打发那漫长的等待,她笑自己现在活脱脱成了一个倒贴钱的三陪。
人都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还别说,素素有一回就差点就被尿憋死。那次,她给叶子领回个意大利帅哥,可左等右等叶子就是不回来。没办法,只好充当三陪,陪帅哥吃了饭,喝了咖啡,叶子还没回。她骑虎难下,既然破了财,就不好半途而废,只得再牺牲点色相,陪帅哥聊聊天吧。可这意大利帅哥才来法国刚学法语,会说的法语单词还没有素素会的多,又不懂中文,意大利语,素素则是像听天书。没办法,只能用第四国语言英语来交流。意大利帅哥倒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可素素英语本来学得就不好,现在来了法国,被法语这一搅和,她讲得舌头打结,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听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能大眼瞪小眼,只好一个劲儿劝帅哥喝水,帅哥没喝,她自个儿反倒一杯接一杯灌,就像那水不要钱似的。后来尿急,又不好意思当着帅哥的面一次又一次地上厕所,丢了中国美女的面子,只得死命憋着,直憋得暗地里呼天抢地。一听见叶子开门声,不等她进来,就不由分说把帅哥塞给她,关上门,钻进厕所长长久久地酣畅淋漓了一通。素素说,苍天可以作证,她自己谈恋爱都没有这么辛苦过。
叶子很是过意不去,劝素素不要再为她难为自己。她不明白,问素素是用什么方法哄骗住这些天南海北各色帅哥们,而且让他们如此听话,甘愿在这间小屋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素素哈哈一笑,说:“对所有的男人,美女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只对他们说,我家里有个天仙,他们就屁颠屁颠地跟来,还不睹天仙不死心。当然,我也相信,对女人,帅哥的吸引力也是无穷。所以啊,我为你挑选的那可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帅哥呀。可我万万没想到,你见了帅哥也不动心!莫非,莫非你有了心上人?”
叶子心里一动,脑子跳出一张脸来,一张她只在照片上看过的脸。
“看你,脸都红了,是不是真的有了?”
“哪有。”叶子掩饰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其中某个帅哥动过心?”
“嘻嘻,动动也无所谓嘛,反正你一个也没看上。叶子,我托Michel介绍的那个彼特,就是特像汤姆·克鲁斯那个,你怎么也没看上?那家伙是个律师,人又帅,在巴黎六区还有他自己的事务所,和Michel家是世交,多好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要是没有Michel,才舍不得把他让给你呢。”
“哈哈,好一个好色之徒。”叶子打趣着,“看我不向Michel告状,得叫他好好看着你。”
“这有没什么,早在十八世纪,我们伟大的歌德老先生就已经道出了人类的本性,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叶子,我看你简直是尼姑转世,可以进修道院啦。不过,我就不信不能把你从修道院拉出来还俗。”
最终,素素还是没能敌过心上人的软磨硬泡以及自己对同居生活的向往,半情半愿地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重色轻友了一回。一个星期后,Michel开来一辆黄色老爷车,把她和她的行李一起拉走了。
临走时,素素抱着叶子,把嘴贴在她耳朵上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不许放弃,我还会不定期送帅哥给你。”
叶子的生活自此安静下来。然而,经素素的这么一折腾,倒也使她心底暗暗升腾起些许渴望,对爱情的渴望。可她能有这个心境,这种幸运吗?
4
星期三下午没课,叶子照旧去蓬皮杜文化中心。
这个位于巴黎赛巴斯托波(Sébastopol)大道东边蓬皮(Beaubourg)的文化中心,是一座由纵横交错的钢管和玻璃管构成的庞然大物。乍一看,你也许不能把它和文化艺术中心联系在一起,它不像人们常见的博物馆,也不像一般的歌剧院、图书馆。夸张突出的管道钢架使它看起来,倒像是一幢地地道道的化工厂,或者是一座还没有撤出架子的新建建筑物。
叶子觉得它像一艘中世纪的航船,可以把人带到梦想之地。虽然巴黎图书馆众多,她还是对这里情有独钟。一则中心的公共图书馆藏书空全,且完全免费,进出自由,不需要任何手续。二则中心门前坡形空场,是卖艺者的自由天堂。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出来看一场来自世界各地艺人们的精彩表演,心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起来。
午后,巴黎的阳光像帕瓦罗蒂的金嗓子,不仅极具穿透力,而且迂回婉转。有了太阳,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广场中央,一个小丑正在表演。涂白的脸,滑稽的眉毛,土豆似的红鼻子,夸张的大红嘴巴,一言一动都令广场上的人爆出一阵哄笑。叶子笑着边回头伸着脖子看,边往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一个正蹲在地上,专注画画的男人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道歉。
他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用手往前一撑,稳住身子,连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在纸上飞笔。望着他,叶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风吹乱了他身边的纸页,叶子缓缓蹲下来,一边拾那些纸张,一边歪着头偷偷去打量他。他低着头,栗色的头发垂下来,像一道帘子,遮住了他的脸。叶子在整理纸张时发现,纸上画的全都是这座建筑的不同侧面和细节,就像一个机器的各个零部件。
好奇怪,他在干嘛,难道要把蓬皮杜中心解剖掉?
叶子不解,但又不好打扰他,只得轻轻地把那叠纸放下,拿他脚边的一瓶矿泉水压住,才站起来,悄然走开。
安德烈画完最后一笔,才发觉似乎有人在帮他捡被风吹散的稿纸。他赶忙说“谢谢——”抬头,根本没有人。但是,他分别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空气里似乎还流动着她的气息。
他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看见大楼拐角处一个中国女孩在打电话。就是她,他没缘由地断定。风吹起她的黑发,像面旗帜。这景象多么熟悉,他的心忽的一下,脑子冒出一个名字来:“叶子!”
一种莫名的惊喜油然而生,他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她已经走到大楼近旁的地铁口,白色的身影在那儿一闪,如同飞鸟在天空掠过的羽翼,倏忽不见了。
安德烈想也没想,拔腿就去追。追进地铁,远远看见她上了车,下了台阶,地铁鸣起了启动的声音,他来不及追上她,就近闪进车内。站稳脚,他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我这是在干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忽又看见她下车,身不由己也跳下车来。她像有什么急事,飞快地在人群里穿梭。
叶子的确有急事。她收到大楼管理员打来的电话——家里漏水闹水灾。一进大楼,管理员就跑过来冲着她一顿嚷,看来事态严重。她三步迈作两步,跑到家门口。屋里的水汩汩外流。管理员抱怨地对她说,要不是他一遍遍不停地用拖把吸,屋里流出的水肯定要把大楼淹没。叶子打开门,就听见卫生间水声滋滋,一定是水管爆了。跑进去一看,果然是洗漱盆下的热水管爆了。好在卫生间在大门口,门口地势低,水都往外流了,屋子里面还没有遭太大灾。
叶子慌忙拿了个桶去接水,管理员去找热水管开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又自作主张拿块布去包管子破的地方,还没等叶子的“NON”喊出来,他已烫得哇哇乱叫。他甩着手龇牙咧嘴蹦跶了好几下,对叶子说:“你好生接着,我去找人来修。”就走了。
桶很快装满了,叶子只好用盆去接。盆太矮,只能蹲在地上用手端着接。盆越来越重,越来越烫,她几乎撑不住,心里祈求着管理员搬的救兵赶快到。就在这时,门口果然出现一双腿。她大喜,急忙叫道:“先生,快快,就是这里——”
那人飞快进屋,径直走到橱柜边,打开在里面捣腾了几下,水流慢慢小下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谢谢你——”叶子大吁了口气,放下盆。好不容易站起来,抖了抖几近麻木的手脚,刚一转身,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张牙舞爪扑将出去……
天啦,这一摔,肯定摔得满地找牙!她惊恐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她没有摔成狗趴式,感觉一双结实的臂膀接住了她。迟疑地睁开眼,自己已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定定地望着她,像是欣赏无意溅落在手心的一颗露珠,目光既惊又喜,还似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怀疑。
“哦,谢谢……对不起……”
那一刻,叶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她不敢看他,慌乱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松开她,走到漏水处看了看,说:“不是大问题,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还没等叶子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出去。叶子呆呆地站着,感觉像在做梦,她忽地笑了,抬起双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过了一会,他拿着水管和扳手回来。一进门,什么也没说,就钻进洗漱盆下修水管。叶子在他身后看着他,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对头: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他蹲在那儿的样子简直和刚才撞的人一模一样。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修水管?
正纳闷,忽听到他问:“你是叶子?”
“嗯——”
叶子更是惊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修好了,现在打开开关试试。”
他站起来转过身来,叶子一下子愣住了。这张脸,自己分明见过,是的,一定在哪儿见过!但那怎么可能!难道,难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他试了水,四处检查了一番,又把地上的水收拾干净,动作娴熟利索。然后,在龙头下洗手。
“多少钱?”她边问边去翻钱包。
只听他轻轻一笑,说:“叶子,我是伊凡的父亲——”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她手一抖,钱包掉在地上。他走过来,捡起钱包,放在桌上。
是的,就是他!这张脸,就是照片上的那张脸,她脑子里的那张脸!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做梦?好像又不是……
看到她疑惑,他笑着解释。之后,又郑重地说:“谢谢你,叶子!”
天啦,他真的是伊凡的父亲!她曾无数次幻想着与他的相遇,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相遇。自己如此狼狈,还把他当成水管工,简直太丢人啦!
“哦,不——”她的心又狂跳起来,“是,是我应该谢你!”
“伊凡很想你,我能邀请你……”
“是的,我愿意!”
她几乎像做梦般喊出来。他望着她,眼睛一亮,笑了。
5
叶子的心豁然开朗。不知从什么起,去美丽城,她不再有恐惧感。
从chtelet的住所到美丽城,坐11号线不到十分钟就可直达,很方便。她上了车,坐在靠窗座位上,把双肩包抱到怀里,望着车窗,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幕幕叫人心跳脸红的小电影。
那一日,她去赴约。出门前着实对自己的衣着打扮挑剔了一番,最后居然还涂脂抹粉起来,一点不像她平常举动。她去水果店挑了苹果香蕉,大大的一袋拎着,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伊凡在楼下等她,欢喜地牵着她的手一起上楼。门半掩着,见她来了,安德烈仍笑逐颜开地迎上来,那条米老鼠围裙系在高大魁梧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叶子见了,扑哧一声笑了。他也低下头笑,像个不好意思的小男孩。
她一时恍惚。
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欢喜,居然使她事后怎么也想不起那晚吃的是什么,只记得他的手艺很好,每一道菜他们都吃得开心,吃得精光。她还喝了一杯小酒,是他珍藏的伏特加。他说,伏特加是俄罗斯的代名词,俄罗斯人酿造了伏特加,伏特加却造就了俄罗斯历史。俄罗斯人打开一瓶伏特加,也许是为了悲伤,或者是为了喜悦。但此刻他打开伏特加,只为享受这一份感激和幸运。一杯伏特加入肚,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别样的滋味使她不仅感受到了伏特加的醇香清冽,更领略到了感激和幸运。
那一顿晚餐,持续得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她的矜持迫使她不情愿地告辞。伊凡早已酣睡,他不放心她走夜路,执意要送她。出了楼,风吹过来,她身子一抖,才知道春寒料峭,的确不应该为了臭美脱掉羽绒服。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热乎乎的有一股清新的古龙味道。她就这样被包裹着,暖暖地走了一路。舍不得幸福这么短暂,一路琢磨延长幸福的方法。分手,脱掉他的外套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她必须回请他和伊凡,务请赏光。
他突然用中文回答:“我知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天啦,你会中文。”叶子吃惊不小。
他笑笑,一字一顿地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古建筑更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葩,怎么能不懂呢?不过,我的中文久已不说,很生硬。”
叶子兴奋地设计菜单,要制造出一种惊艳的感觉,唯有做地地道道的中国菜,或者说是只有中国才生长的菜。她想到了豆腐,母亲手下变化多端的豆腐。煎炸煮烹,任何一种都是美味,于是她欣然前往美丽城,那里有豆腐店。她回忆母亲用豆腐做的每一道菜,竹笋肉沫扒豆腐、木耳豆腐丁、鱼头炖豆腐、豆腐蒸鲜虾、冬菇雪菜火腿豆腐煲、豆腐蛋饺……光凭这些简直就可以开一席豆腐宴。她在美丽城中国小店里像探宝似的,搜寻着母亲用过的原料,每找到一种,她都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