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搔了搔脖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君霖,这是世上丁丁难以企及的事,法力没他强,地位没他高,只肖他稍稍转转手指,我便会被识破。那团被我无情地擦了鼻涕的丝绢耷拉着小身板,微微露了一个角出来,我嫌弃地探手入怀,想要把它不羁的身躯收纳入怀中,蓦地,摸到一个圆滚滚、印邦—邦的小珠子。
记忆风驰电掣般撕烈开一个小口子,灿烂的千阳呼呼地直往我脑海中钻。前些日子,就在我和君霖快要动身来南海的时候,一个名叫苏烟或者是碧烟,记不得到底是什么烟的仙子红着一张小俏脸,把我劫到一隅小角落,手指不断地绕着腰带,面若桃夭,声音细若蚊呐,期期艾艾,哀哀戚戚地颠三倒四,直让人不知所云,话说那一天,我正被君霖折—=磨得死去活来,眼角还在抽……搐不已,那些泥鳅似的鬼画符还在眼前群魔乱舞,如魑魅魍魉在跳着迎鬼曲。我神经在一下一下装击着脑膜,现在又被一个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小仙子拉拉扯扯,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心情。于是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好几倍。
“我说,这位仙子,你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呢?虽然我只是一只麻雀精,但是也不带这么浪费我时间。”
许是我的声音印了一些,声量也大了些,那个小仙子竟然双眼含了泪,小金豆止不住地往下掉,弄得我成了折子戏中强抢民女的恶霸。我这个小麻雀吧,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子在面前哭泣了,更何况是如此这么教教弱弱的能掐的出水来的仙子,于是,软下声音,好言相劝:“这位仙子,真是对不住,方才唐突佳人,只因我有些烦心事,仙子莫要放在心上才好。”我想了想折子戏中的小生总是如此这般地道歉,便也作了作揖。
约莫和她大眼瞪小眼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小仙子是想让我当《西厢记》中的红娘,为她和君霖那厮牵线。真真难为她,如此这般腼腆内向的性格竟然会为了烂桃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的君霖来拦截下我。
我看着她裹了蜜霜般甜蜜的笑脸,暗暗摇了摇头,仙子啊,喜欢谁不好呢,偏生喜欢那条阴晴不定的龙。
其实这个红娘并不难当,只要把一粒丹药喂了给君霖吃,便大功告成。
太上老君新近根据市场需求,花了九九八十一天炼了一款金丹,名唤“交颈”,只要在上面喂了血,然后给爱慕的那人服下,服药之人便会与其追入情海,接着颠鸾倒凤一番,便能玉成一段姻缘,情比金坚。
我怀里的这枚金丹正混了小仙子的血。我想,只要君霖和那个小仙子对上了眼,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吧?
我喜滋滋地盘算着该如何骗他服下这枚丹药,口中不禁哼起了小曲儿,“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忘了这出折子戏是怎生的开头,如何九曲回肠的经过,以及泪湿春衫袖的结局,只记得那一天弄眉哭得梨花带雨,黯然销魂,那双眼睛还中了三天才开始消散。
“如此哀毁骨立的曲子能被唱成这般眉开眼笑,想来这偌大的九重天也只有小妖你一人。”稍稍领先我五步的君霖转过身,看着我笑。
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在内心暗自嘀咕一声,要是能够顺利逃脱你的龙掌心,就更为美妙了。
“殿下,我渴了。”拉拉他的衣袖,我顺了眉眼,温柔了声线,小声哀求。
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只要将金丹化在茶水中,然后让君霖喝下便大功告成。
于是当君霖在一家茶馆坐下的时候,我乐颠颠地争着做小厮,为他端茶送水,没有一句一言的怨言。一盏碧螺春袅袅地散着热气,香气便能软散了人的四肢百骸。圆滚滚的金丹在我的掌心转着圈儿,发出“娇银”,连带着我的心都酥塌了泰半。
我捻着这珠粒子,向君霖坐着的方向贼头贼脑地探视了一番,他正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天时,地利,嘿嘿,麻雀和。我暗自在内心焚香诵经,祷祝我旗开得胜,夺得大好的自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入金丹,淡淡的玫瑰粉色衬得翠绿滴透的茶叶沫子愈加的妖艳,顾不得烫,把手指伸入茶水中,快速地搅拌几下,将盖子扣在盖碗之上,我乐颠颠托着盘子往他那边跑。
“殿下,请慢用。”我笑嘻嘻地退在一边。
“小妖你这脸上的笑看的我发憷,你该不会是往这茶里吐了口水吧?”
真真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之前怎生没有想到?
“哪……哪能啊,殿下,您就算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打茶水的主意啊。”
唉,要是你早说,我还真就这么干了。
我左脚尖踢踢右脚,蹭蹭地板,扬起些微的灰尘。
他拿起盖碗,用杯盖刮了刮沫子,吹了几口,我的手由于紧张痉挛在了裙裾处,手指瑟瑟发抖,心脏“咚咚咚”不安分地扭曲着,仿佛要敲打出一段《兰陵王入阵曲》。
他殷虹的唇瓣贴在白色的瓷骨上,如同一朵盛开的大丽菊,不知怎地,我喉头蠕动了一番,发出“咕嘟”的声响。
他笑了笑:“小妖,你也坐下来喝上一盏茶吧。”
我顺着桌子滑坐下去,他优雅地呷了一口茶,于是我喜滋滋地也含了一口摆在面前的茶水,嗯,略带咸腥味,入口腻滑温阮,难得的人间佳茗,我的嘴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深深陶醉在这独特的口感中。
“小妖,你泡的茶自己喝着感觉如何?”君霖徐徐地往盖碗中吹了吹,闲闲地开口。
我的麻雀心狠狠地抖动了一番,连忙打开盖子,惨绿的茶叶,几丝几乎看不出的淡红色浮在盖碗瓷白的内壁。
“殿……殿下……”我抖动着手,说不出一句完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