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也许是因为妹妹的到来使奥尔索更想家了,也许是因为面对这些文明朋友,他妹妹那粗野的装束和举止使他很不好受,所以第二天他就宣布打算离开阿雅克肖回皮埃特拉纳拉去。但他请求上校答应在去巴斯蒂亚的路上,到他的小农庄去小住几日,他也会陪上校打雄鹿、野鸡、野猪等猎物。
动身前一天,奥尔索没再去打猎,他提议到海湾上去散步。他让莉迪亚小姐挽着手臂,两人可以自由自在地交谈,因为科隆芭留在城里采购东西,而上校不时地跑开去打海鸥和海鹅,使过路人非常惊奇:他们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这些水鸟而浪费火药。
他们沿着通往希腊神庙的小路走着,那儿可以看到海湾最美的风光。但他们俩都无心欣赏。
“莉迪亚小姐,”两人默默地走了好长时间,几乎要觉得尴尬了,奥尔索才开了口,“坦率地告诉我,您认为我妹妹怎么样?”
“我很喜欢她,”内维尔小姐回答,又笑着补充说,“比对您还要喜欢,因为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科西嘉人,而您这个野人已经太文明了。”
“太文明了!……咳!自从我踏上科西嘉岛,我觉得自己又变得野蛮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向我袭来,搅得我心神不安……所以在我进入这块穷乡僻壤的深处之前,我需要好好跟您谈谈。”
“得要有勇气,先生,看看您妹妹是如何顺从,她已给您作了榜样。”
“唉,您错了。别以为她很顺从,她还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但每一次从她的眼光里我都看出她在期待着我。”
“她究竟要您干什么?”
“噢,没什么……只是想要我试试令尊大人的枪打人是不是和打山鹑一样管用!”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能这样猜测您的妹妹!您刚才不是说她还什么没对您说吗?倒是您自己令人感到害怕。”
“要是她不存报复的念头,她应该一到就和我谈父亲的事了,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她也该提起那个她认为是凶手的人——当然我觉得她的看法没有根据。可是,没有,她只字未提。您瞧,我们这些科西嘉人很狡猾。她明白还没有完全把握住我,所以当我还可以脱身溜走的时候不想把我吓着。一旦她把我带上了悬崖峭壁,等我一失去理智,她就会把我推下万丈深渊。”接着奥尔索给内维尔小姐讲了一些有关父亲死因的详细情节,并说了一些别人收集的使他认为凶手就是阿戈斯蒂尼的主要证据。“怎么也说服不了科隆芭。 ”他补充说,“从她的最后一封来信中,我看出她发誓定要巴里奇尼一家偿命。啊……内维尔小姐,您瞧我对您有多信任……要是没有那种野蛮的教育教给她一种成见,认为报仇只是我这个一家之主的责任,而且与我的名誉有关的话,这些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说实在的,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说,“您这是在诬蔑您妹妹。”
“不,您刚才自己也说,她是个科西嘉人……她和科西嘉人的思想一样……您知道为什么我昨天那么忧心忡忡吗?”
“不知道,但是这两天来您一直闷闷不乐……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您可快乐多了。”
“恰恰相反,昨天,本来我比平时更高兴,更幸福,我看到您对我妹妹那么好,那么宽容!我和上校坐船回来的时候,您知道一个船夫怎么对我说的吗?他用那种可怕的土语对我说:‘您打了那么多野味,奥斯?安东,但您会发现奥兰多奇奥?巴里奇尼是一个比您还要好的猎手!’”
“啊!这话真有这么可怕吗?您难道那么想当一个神猎手吗?”
“可是您难道没听出来这个混蛋是在说我没有勇气杀死奥兰多奇奥?”
“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真叫我害怕了,看来贵岛上的空气不仅能让人发烧,而且会让人发疯,还好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可离开之前一定要到皮埃特拉纳拉住几天,您已经答应我妹妹了。”
“如果我们失信,可能也会遭到可怕的报复吧?”
“您还记得那天令尊大人给我们讲的故事吗?那些印度人威胁东印度公司的总裁们,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绝食抗议。”
“也就是说您也要绝食?我不信。您一天不吃东西,只要科隆芭给您端上一碗布鲁奇奥(布鲁奇奥:(bruccio)一种加奶油烤制的干酪,科西嘉名菜。——原注),那么香,那么可口,您就坚持不下去。”
“您的玩笑开得真残酷,内维尔小姐,您应该待我好一点,您瞧,我在这儿很孤独,正如您所说的,只有您才能阻止我成为疯子,您是我的看护天使,可现在……”
“现在,”莉迪亚小姐严肃地说,“您应该用男子汉的尊严和军人的荣誉来支撑您那容易动摇的理性,而且……”她转过身摘了一朵花,继续说道,“如果您把它当一回事的话,还有您的看护天使对您的想念。”
“啊,内维尔小姐,要是我真的可以认为您对我确实有一点关心……”
“听着,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有些激动,“既然您是个孩子,我就把您看作是个孩子。我小时候,母亲曾给我一根我梦寐以求的非常漂亮的项链,但她对我说:‘每次戴这根项链的时候,你要记住你的法语还没学好。’顿时这根项链在我眼里就失去了光彩。它使我感到很内疚,但我仍然戴它,而且把法语学好了。现在我这儿有个戒指,上面镂的是埃及的一种甲虫,还是从一个金字塔中找到的哩。这个奇怪的字形,您可能会把它看成是一只瓶子,它的意思是人类的生命。我们国家有些人觉得像形文字非常有道理。这后面一个字像一块盾牌,还有一只拿着一支矛的手,这意思是战斗、战争。因此这两个字拚起来便成了这样一句箴言:人生就是战斗。我觉得这句话很美,但别以为我能轻易地看懂象形文字,这原来是一个老学究告诉我的。拿着,我把这个甲虫送给您。当您产生了科西嘉式的坏念头,便看看我这个护符,并对自己说,必须把那些有害的激情克制住。——啊,看来我说教的本事还不算小。”
“我会想着您的,内维尔小姐,我会对自己说……”
“说您有一个朋友,如果知道您被吊死了会很伤心的,而且您那些当下士的祖先也会感到痛心的。”
说完这些话,她笑着挣脱了奥尔索的手臂,向她父亲跑去了,一面嚷道:“爸爸别打那些可怜的海鸟了,和我们一起到拿波仑洞里去作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