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治(1865~1954年)经学家、教育家。江苏太仓人。早年主办无锡国学专修馆。主张实业救国,重视科技教育。著有《茹经堂文集》、《阳明学术发微》。
唐文治是国学大师,著作等身,又是民国时期誉满江南的教育家,他的治学之道,尤其是读书方法,很有必要让读书人广为了解。“文章一道,人品学问皆在其中”
唐文治,别号茹经,六岁启蒙,十五岁考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二十八岁中进士,是一个“三考”、“两榜”正途功名的儒生。他自幼接受“学行并重”的家教,在作塾师的父亲的教导下发愤读书。家贫,有时借月光苦读。青年时代,先后受到两位好老师引路。一位是同乡王紫翔,王老师对他说:“文章一道,人品学问皆在其中。汝学作文先从立品始,不患不为天下第一等人,亦不患不为天下第一等文。”要他先读汪武曹《孟子大全》、陆清献《三鱼堂集》和《唐宋文醇》。于是他就潜心研治,始知读书门径。一位是南菁书院院长黄元同,黄院长要他“先博后约”,攻读陈北溪《字义余钞》和黄元同自己写的《经义通故》,自此打下基础,学问日益精进,既淹贯汉、宋,又熔朱熹、王守仁学说于一炉。在文学上,则继承“桐城派”,推崇姚鼐,重视“文格”与“人格”的统一。清朝末年,唐文治已经形成了“合训诂、义理、词章而一”的学术体系。
唐文治治学的过程,也就是研读经籍的过程。他极重视中国的经籍,视为至宝。他说:“十三经者,我中国之宝也,五经者,宝中之精而又精者也。读《易》而知阴阳消息进退存亡之几焉;读《书》二十八篇而知唐虞以来治化之迹焉;陈宝人训,无逾于此矣。读《诗》而知列国风俗,商周之所以兴焉;读《礼》而知三千三百之遗,至德凝道,德性学问之奥焉;读《春秋》而知尊贵贱,善善恶恶,命德讨罪之权焉;盖修身治天下之纲要,悉寓于是矣。”他又引《礼记》说:“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净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他不厌其烦地引经据典,层层转进,反复强调经籍对于修身治国极其重要的作用。
唐文治还进一步指出读经的意义和途径:“吾国经书,不独可以固结民心,且可以涵养民性,和平民气,启发民智。”“读经贵乎致用,养成高尚人格,庶可造就其德性才能,俾脑筋清晰,气质温良,学道爱人,方有实用。若徒矜考据,鹜训诂,自命奥博,浮泛不切,或好立新义,乱名改作,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明确宣示了学行并重的读书原则。
清末开设学校,学习外国语开始普遍起来,唐文治因于时势,大力提倡国文。他说:“今日学校课程未有重于国文者,普及教育赖乎国文,输入文明,亦赖乎国文,盖穷乡僻壤,岂尽通西文,惟有精通国文者教授之也。”指出经史百家要能古为今用,则必须精通国文;今日世界学术科技,亦赖精研国文的学者翻译介绍,才能沟通中外。
唐文治古为今用、沟通中外的识见,于当时实属难得;而提倡学习古文,对于继承和发扬文化传统的意义,时至今日仍然是十分现实的话题。江泽民总书记出席“中国唐宋名篇音乐朗诵会”时曾指出,学一点古典诗文,有利于陶冶情操,加强修养,丰富思想,弘扬祖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
读《出师表》,当得一“咽”字诀
唐文治自幼读经,入私塾、就业师、进书院,接受了长期的严格读书训练,并且经过融会贯通,逐渐形成了读书的原则和方法。他每读一书,主张先要读通,然后予以分析:哪些可以接受,哪些可供参考,哪些不能赞同。信其可信,疑其当疑。他书写“毋不获,毋自欺”六个字作为座右铭。他如饥似渴地抄录经义精要,认真做读书札记。唐文治后来教导学生读书方法有十六字诀:“熟读精思,循序渐进,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所谓“熟读精思,循序渐进”,就是要求学生能背诵几部经典和古典名篇,先打好基础,然后在坚实的基础上博览群书,各取所需,根据自己的特点发挥长处,这也就是他自己的读书体会和经验。
唐文治一生孜孜以求,好学不倦。1920年后,他双目渐渐失明,还创办无锡国学专修馆,口授教材,亲自授课,背诵群经古文,评点学生文卷,坚持讲学三十载,直至耄耋之年。他能有如此过人的能力,除有赖于深厚的学问功底外,亦获益于其读书有方,熟读古籍且持久不忘。
他提倡读文要讲究读文方法,他说:“学者读文,务以精熟背诵,不差一字为主。其要法,每读一文,先以三十遍为度,前十遍求其线索之所在,划分段落,最为重要。次十遍求其命意所在,有虚意,有实意,有旁意,有正意,有言中之意,有意外之意,再十遍考其声音,以求其神气,细玩其长短疾徐,抑扬顿挫之致。三十遍后,自不动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虽读百遍而不厌矣。能得斯境,方能作文。然实各有其性之所近,至易而无难也。”他对不注意读法的,提出规劝:“任意乱读,徒费时光,甚或袭庸俗之调,卑陋不能自拔,惜哉。”而对不同的文章,则有不同的读法。“余因之分读法有急读、缓读、极急读、极缓读、平读五种。大抵气势文急读,极急读,而其音高。识度文缓读,极缓读,而其音低。趣味情韵文平读,而其音平。然情韵文亦有愈唱愈高者,未可拘泥。韩子所谓:气盛则言之长短声之高于皆宜,柳子厚所谓: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淑而发之欲其清,因而存之欲其重,皆读文要法也”。说明古文非熟读朗诵,不能领会其思想感情和段落的顿挫起伏。熟读朗诵,然后文中起承转合,前后呼应之法,自然领悟,最后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
唐文治六十岁以后,曾总结其二十年读文教学之经验,编成《国文经纬贯通大义》。书中对诸葛亮《出师表》推崇备至,读法列入“凄人心脾法”。唐文治作示范时表示:“读此等文,当得一‘咽’字诀,须处处咽住,切忌读之太速。”然而,抗战胜利前夕,唐文治又一次向学生范读《出师表》时,当读至“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时,却音量提高,音节加快,用急读法,直至篇终。读毕,他解释道:“此文我向来用缓读法,极缓读法。近来领悟出师伐魏是一大转机,所以末段用急读法,极急读法。”由此可见,他对读文法不落窠臼,精进不已。无锡国专一学生回忆道:“当年在学校时,常在礼堂听先生授文读文,音调铿锵高昂,虽远处也能听到。”“先生读文,凝神练气,抗坠抑扬,黄钟大吕,如协宫商,疾则如长江大河,奔腾澎湃,徐则若峰回路转,曲折迂旋,若抒发性情之文,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性情教育,实萌柢于斯。”1948年,唐文治已八十四岁高龄,还灌录读文唱片十张,又发行通用集五张,由大中华唱片厂监制。这实在是弥足珍贵的文化瑰宝,可惜年久失真,今人已难以真切领受他读文的气概了。
读书正人心救世贵因时
唐文治早在青年时代,就关注“经世之学”。考中进士后,“服官京师”,经历了中日甲午海战和八国联军之役,还参加过辛丑和约的草拟工作。国家的衰弱,列强的欺凌,使他怵目惊心。他目睹清政府腐败无能,内战不断,为之痛心疾首。当时,他提出“吾国情势日益危殆,百姓困苦已极,此时为学,必当以正人心、救民命为唯一宗旨。”认为“阐发古书之奥蕴,以拯今日之人心,吾辈之责也。”主张“读经救国”,通过研读古籍,以中国传统的美德,来改造社会,振兴中国。
当然,唐文治的“读经救国”论,早已被历史所证明是行不通的,但他爱国爱民的拳拳之心已为世所共鉴;他那学以致用,“体用兼备,有以捍外侮而致太平”的读书目的,无疑是应该予以充分肯定的。
唐文治是当之无愧的国学大师,也是我国近代著名的爱国教育家。他致力于教育事业四十余年,其中主持上海高等实业学堂(1911年改名南洋大学,1912年改称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1920年改为交通大学)十四年,创设机电科,增设铁路管理科,又办商船驾驶科(后筹建吴淞商船学校),为建设我国第一所理工科大学作出了贡献。他主持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三十年,明确办学宗旨为“研究本国历代文化,明体达用,发扬光大,期于世界文化有所贡献”,培养了不少古籍研究人员,对于继承和发扬中华传统文化,起了很好的作用。唐文治办教育的指导思想,与其“读经救国”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立教救世,贵在因时”,意即教育要适应时代的需要,教育要为政治服务。教育的目的也是读书的目的,是培养人才,救国救民。所以唐文治主张求实学,重实用,充分体现对于“学行并重”的一以贯之。
唐文治的一生,是中国文化在历史大转折时期的一个具体代表。他的读书方法,也已成为逝去年代的绝唱。但是,作为传统文化的一种弘扬形式,又将会在未来的时空中回响。那么,仅就这一点而言,唐文治在中国文化史的篇章中,已经占有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