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姐妹
一
妹妹出生之前,不记得父母是否问过我,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我刚五岁——童年没有储藏,连年龄都是区区个位数,所以不少记忆就成了岁月的残羹。
冬天,我在花被窝里睡懒觉,花被窝是我抵御严寒的城堡。又硬又薄,和姥姥一样年迈,好在我太小,还没学会计较。……耳边飘来婴儿的啼哭,细细柔柔,像草丛里抖动翅膀的小蟋蟀发出天籁。似睡非睡时,听到姥姥和妈妈的对话:“小欣要当姐姐了……”姐姐,简单的两个字,我惊醒,几乎震惊地侧头打量裹在襁褓里的小人儿。妈妈说她比我小时好看得多,我用目光反复审判,渐生反感和鄙视,窃贼般,她哪里好看?!小脸上一层蔫蔫皮及细茸毛,像一只小耗子。“女大十八变,妹妹长大准漂亮!”天哪,她还会长大?!简直越出我理解和想象的边界。从天而降一个妹妹,我难以适应,穿起棉裤袄,赌气跑出去。没有谁会在意一个孩子的离场。无人理解,她感到自己遭受莫名其妙的欺骗,以及她对“姐姐”这一新的人生角色由衷的不屑。
奇怪的是,我对大院里那些当了姐姐的女孩并不轻蔑,还有几分崇拜。她们穿着背带裙,脖子上戴着红领巾,辫子梢上系着花手绢,小鸟一般在大院里飞进飞出,羡慕死我了。小兰却是一只离群的小鸟,她那年大概十来岁,在我眼里已经是大姑娘了。她有三个弟妹,她爸妈都有工作,就让她在家看弟妹,做家务。小兰不上学,小辫凌乱,衣服脏破,她背着弟弟到院子里洗菜,大院里女孩们在跳皮筋,都对她嗤之以鼻,侮辱她是“小妈妈!”她的身体里的器官还差一大截的发育,手掌稚嫩,胳膊像细麻秆,连汗腺都带着孩子独有的甜酸味,但我不觉得她“年轻”,谁让她当了姐姐呢。她“老”得已经进入我视线的盲区。其实,我看不见她。她背上的弟弟夸张地号哭,她那“哦哦”哄小孩入睡的声调,其实,她站在边线之外,这个女孩世界的热闹已无须她参与。
在童年的我看来,姐姐因为失去审美价值而无须与之计较;生,然后寂灭。人们不会像心疼落花那样去珍惜落叶。可十岁的小兰,青春没有开始就已结束,她正在蜕变,像蛹一样充满尴尬、丑陋和耻辱。作为孩子,我拥有冷酷无知的道德,为了捍卫绝对化的美,应该让落满尘埃的翅膀禁止飞翔,让所有的少女都木秀于林,只做父母手心里唯一的珍珠,不食人间烟火。
我对“姐姐”角色的强烈反应,起自于那个冬天。炉子周围挂满婴儿的尿布,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臊味儿。姥姥要我帮她拿奶瓶,或倒尿盆,我稍有反抗,就被姥姥训斥:“你是姐姐,就该多干活!”又是姐姐,谁爱当姐姐,这是我能选择的吗?!但我由此产生了嫉妒心。妈妈抱着婴儿,眼神格外温柔,我嫉妒得要哭了。
那年代食物紧缺,奶粉、橘子汁、蛋糕饼干是孩子们觊觎的美味。父母就先让家里最小的孩子享用。我天生是个吃货,味蕾健康,每见妹妹喝橘子汁,妒羡就像插了翅膀的幽灵,夹持着我的五岁灵魂在1962年的天空盘旋。
时间的刻度,不分白昼地攀爬。眨眼我就六岁……八岁……十岁……时间的魔法师作祟,我举手投足,都带着“姐姐”的腔调和做派。这得感谢我的父母。从妹妹出生,他们就不间断地对我进行洗脑:“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我牵着妹妹从幼儿园出来,偶尔会悲伤地想,自己还不到十岁,一生要有多少个十年?漫无边际啊,要有多么大的耐心,才能永远让着妹妹,保护妹妹呢?于是,每天上学,我就伤感地自我鼓励,自己又活了那么一点点啊,活,就意味着承担无数明天里所象征的整个未来——它对爱做噩梦的我来说,有点重。
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抵达了时间的对岸。瞬间,就从十岁到五十几岁。中间的沟壑足够容纳小兰姐姐的羞耻。我难以理解,童年怎么会因此羞愤?现在看,姐姐,多美。
十几岁时的我,绝对是妹妹的主心骨,肩膀上散发着类似母爱的珠光,易感,唠叨,操心,几乎当成一种消遣。我体会不出自己内在的做作,反而乐在其中。“文革”年月,寻常人家的女孩没什么乐子可言,也不是培养淑女的大环境。父母时值中年,年轻时的理想和热情渐次被时代的列车碾压粉碎。孩子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今天的父母眼里的“心肝宝贝”“小太阳”,而是父母人生的大麻烦,大累赘。可他们不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稀里糊涂,在一个个纵欲的夜晚,把一个个不幸福的孩子生下来。生得越多,母亲就越憔悴,越对人生沮丧。孩子无处可逃,承受着来自母亲的莫须有的咒怨。
政治上烦心,过日子钱拮据,和丈夫吵架,生病难受,穷亲戚骚扰等,是我母亲那一代女性感觉生活不幸福的大致原因。不同年代,女性对幸福的追求,明显存在差异。我母亲那代女性,极少担心丈夫被“小三”抢走,小孩吃到毒奶粉的悲剧,更闻所未闻。所处的大环境还是比较单纯的。母亲很脆弱,一遇到她认为过不去的“坎”,就歇斯底里地拿孩子撒气:“我活不了了!你们就是我的前世冤家!”
母亲仿佛站在舞台上,追光的光柱照着她的激愤略显狰狞的脸,四周都暗下去了,什么也看不见。五岁的妹妹也看不见。妹妹把头扎在我的怀里,如一只受惊了的小猫。记不得哪年哪月开始,我的少女柔嫩肩膀,成了妹妹依靠的港湾。妹妹对我的依赖,甚至大于母亲。她刚上一年级时,喜欢到一个姓杜的女生家,一玩就忘了回家,我就一路喊着她的名字,找到杜家把她揪回家。周围人都被我的凄惶之态吓到了,只有亲姐妹才会如此失魂落魄,唯恐年幼小妹遭遇不测。
在妹妹的成长日志上,假如没有姐姐的引领和保护,该是怎样的苍白和无助,很多年后妹妹说了四个字:不可想象。五岁之差,让我有充分时间做功课。一个小女孩应该学会的技能,自然是我先学会然后教她。七十年代初,中小学生要写大批判稿,妹妹经常都抄我的,略加改动,便可交差。我有一个干部子弟的同学,住在部队大院,有时我故意带上妹妹去她家串门,是想让妹妹开开眼界。我的狭小世界从来不拒绝妹妹的参与,有她这个旁观者,我的心灵花园就盛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能干,得意,骄傲,失落,沮丧云云。她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的小谎言、小聪明、小懒惰、小把戏无处可藏。
妹妹和我性格迥异。我开朗胆大,她内向胆小;我热情洋溢,她含蓄淡漠;家里来了亲戚好友,我忙里忙外,八面玲珑,她却视而不见,理都不理。她也试着学我,我也试着学她,结果均告失败,相视一笑,做回自己。连父母都解不开这个谜,一母所生的姐妹俩,性格如此迥异!值得一提的是,妹妹从小就淡定严谨,是我们家的“奇葩”。
和妹妹一起成长的青葱岁月,是如诗如歌的生命嘉年华。时间之河,到她十五岁这年停止涨潮。她十五,我二十,身高比肩,胖瘦均等。在我们的花季年华,所谓漂亮衣服,实在是遥不可及。“文革”大背景,大街上不流行红裙子、牛仔裤,最流行的是绿军装,和中性十足的灰蓝制服。稍微穿得时髦一点,就要遭到评判和孤立。任何时代,也扼杀不掉人们对美的追求。我用一个暑假学工劳动赚的钱,给我和妹妹各做一条涤卡面料的裤子,妹妹欣喜若狂,一直穿到上大学。为了她,我笨手笨脚地学织毛衣,学踩缝纫机,我这个姐姐,比母亲还勤快。那时的我,已经和姐姐的身份,完全和解了。
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参加高考。其实,我的高中学习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因赶上最后一批下乡,父母就积极响应,迫不及待把我送到乡下当女知青。恢复高考时,父母担心我考不上,会影响选调,父亲就做我的思想工作,要我安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要做非分之想。就这样,我与高考擦肩而过。所以我特别希望妹妹考上大学,帮我实现大学梦。
我对妹妹学业的支持,几乎到了执着的地步。她上高中后,我不让她做一点家务,也是全家人里唯一笃信她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人。
妹妹是好样的!她顺利考上了大学,那年的高考录取率是百分之四,这证明了妹妹的刻苦和聪慧,更让我引以为豪!我恨不得举着大喇叭,向天下人呐喊:“我妹妹考上大学啦!”
我把妹妹一直送到大学宿舍,分手时,我们泪如泉涌。恍然大悟,时间的发条,日复一日地滴滴答答地卷裹我们,只是不留意罢了。我们在一起时,快乐而混沌,聪明又犯傻,以为厮守的日子会天长地久,从不预想分离该是一种怎样的痛!
比起我结婚时的分离,妹妹上大学的分离,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妹妹上大二时,我结婚了。在我婚礼的空隙,我和妹妹相对流泪。因是在婆家喜宴上,我们压抑着,不敢放声,但姐姐从此属于另外一个家庭的变故,让不谙世事的妹妹,难过得心都要碎了。成长是残酷的。
三
三十一岁的我,忧郁,贫血,懈怠,被某种持续的忧伤所瓦解。生活里的酸性蛀蚀,我变得斑驳。和那年有关的往事,都变模糊了,只有一件小事,令我一生不安。冬天,妹妹结婚。她婆婆家的人来迎接新娘时,我仍陷入难以自拔的恍惚中,竟忘了帮新娘妹妹化妆。妹妹的不悦眼神刺疼了我的麻木神经。姐姐不可以这样,姐姐应该是妹妹的婚礼上最忙碌的人。
我发现生活中的阴郁调子更重了,没有妹妹的父母家,渐渐乏味无趣,像干枯了的向日葵。关键是,妹妹结婚对我意味着一种失落,过气,她再不像从前那样依赖我,一个更值得她依赖的男人,从此进入她的生活,点亮她的生命。这种历史意义的交接,让我阵阵心痛。和妹妹一起羡慕“街上流行红裙子”,单相思一般迷恋“高仓健”的花样日子,统统成了风中的回忆。偶尔打开,早已是旧意阑珊的书签了。
女人漫长的一生,少女时光就像是人生的序曲,短暂而明快。大幕拉开,是结婚生子,柴米油盐。你就是皇宫里的王妃,也摆脱不掉这样的羁绊。姐姐的一角,让我总是第一个品尝梨子滋味的那个人,可以以“过来人”的口吻,在妹妹面前说说道道。我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被崇拜,被信赖,被感激。感激,其实是若即若离的疏远。血缘,对已婚姐妹来讲,变得不再紧密。婚姻连接的爱人和孩子,自然胜出手足亲情。所以,我对妹妹的“回归”,喜不自禁。
妹妹也生了一个男孩,和我一样。血缘基因又在捣鬼,两个孩子的爱好惊人雷同。我儿子小时候喜欢电动小汽车,她儿子也喜欢小汽车,妹妹每次来我家,我都要给她装上一大包东西,有我儿子的小汽车残骸、穿小的衣服、儿童漫画书等,妹妹如获至宝。当了小妇人的妹妹,表现出的精明强干,常常叫我目瞪口呆!和婚前的慵懒散漫,判若两人。婚姻就是一所学校,每个人都会在婚姻中脱胎换骨。
漫长岁月,我和妹妹始终是心心相印。如同两驾马车,在各自的轨道奔跑,节假日才是我们的喘息驿站。我们从不惊讶对方的外形变化,胖瘦美丑,在我们眼里都是浮云。共同的话题,心灵的默契,爱好的相近,让姐妹之间的感情蕴含新意。常常是在不同时间和地点,买了同一本书,同一个电影光碟,同一件衣服……我们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妹妹和我一样爱好文学。小时候,我们把当时所能找到的残缺的文学小说,瞒着家长和老师读得如醉如痴。后来,我走上了文学道路,妹妹成了大学里的老师,双双成为了少年时憧憬的“知识女性”。妹妹不写小说,但她对小说的点评,却很精准犀利。书籍和艺术,始终是我们的灵魂圣经,让彼此永远有话可说,在感叹“终将逝去的青春”的年纪,依然觉得对方的美丽,独一无二。
四
新千年,妹妹全家移民北京。她和先生双双调入北京某知名大学工作。天津这座她生活了三十八年的城市,从此成了她的故乡。我在始料不及的虚空中挣扎,像儿时没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离去的痛苦一样。
妹妹每次回来,都是我的真正节日。企盼和离愁,是我在情感天空下的低吟浅唱。妹妹在北京的生活,日益精彩,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买房子,儿子考上重点中学,她的职位升迁。羡慕之际,惆怅悠悠,油然想起电视剧《红楼梦》中的一句歌词:“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我开始热衷旅游,置身在异国他乡,我喜欢看陌生女性,年轻的,年老的,她们在不同的色调里体现着动人的鲜艳。尤其是和我同龄的女人,眼睛里光芒四射,散发出来的是时间打磨的优雅。我在俄罗斯的街头,看见貌似九十的老妪,脚踝粗得像大象的,在雨中艰难地挪步。想象不出,她年轻时是怎样的长裙翩跹,步态婀娜?往日的美丽,能否成为她暮年的支撑?我不寒而栗。
庸碌的生活,是时间的底色。刻骨铭心的色彩多半是灾难的闯入者。妹妹四十二岁生了场大病,子宫肌瘤,回天津动的手术。目睹着她的痛苦浮肿的脸,我心如刀割。手术后的伤痛,形如酷刑,使妹妹泪流不止,但她却一声不吭,女烈士一般坚强。那一瞬,我忽然明白,女人一生都难逃一个“疼”字。从少女开始,初次来经血的肚子疼;初夜时破壁的疼;生育儿女时命悬一线的疼;病魔折磨的疼;一系列的疼痛洗礼后,女人凤凰涅槃一般,从此坚不可摧。
世上还有一种疼,是隐形的翅膀,是灵与肉交织的疼。爱情伤害,友情背叛,天灾人祸,亲人离散,备受打击的就是女人。悲情一刻,亲姐妹之间的抚慰、陪伴,可以说是一剂疗伤的神药。同胞姐妹,神祇的血缘暗号,就像动物种群里的特有气味,嗅到了就神清气爽,受惊了魂灵也有所依傍。
妹妹大病初愈之后,眼神清澈平静,那是与死亡博弈后的从容、淡定。重新回到正常生活轨迹中的妹妹,事业又加速了,家庭生活也全线提升。她比从前更忙了,连给我通电话都简练成电报文。我只有默默祝福她。
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得快。
五
我曾采访过一位女演员,四十二岁的盛年,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圈内外的人为她唏嘘。九十年代,她因主演过一部反映缉毒的电视剧,红极一时。她的前夫是她电影学院的同学,俊男美女,中国式的三浦友和与山口百惠。可惜,他们没有三浦友和与山口百惠的成熟和平淡,将爱情婚姻进行到底。演艺圈是难有胜算的名利场,充斥着诋毁婚姻的三聚氰胺。越是浪漫的婚姻,越经不起毒素的侵袭。
女演员的婚姻止于七年之痒。离婚原因是前夫出轨,对家庭孩子不负责任。离婚后,前夫很快再婚,找了一个女富婆,演艺事业高歌猛进。谁说人做了亏心事就遭报复?那只是韩剧里的无聊桥段。女演员不如前夫走运,在章子怡、李冰冰、范冰冰都担心自己过气的演艺圈,残酷是一条铁律。女演员再也找不回当年的辉煌,只能在收视率平平的影视剧里当配角。感情上高不成低不就。跟了几个有钱男人,又不甘心嫁给人家,住着人家的别墅,开着人家的豪车,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人家对她渐渐地失去兴趣。就在那时,她罹患乳腺癌,医院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陪伴。
我泪眼婆娑地读着网上关于她的八卦新闻,突然就想到孤独死在美国公寓里的张爱玲。想不通的是,名女人的落幕,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凄凉?假如女演员有亲姐妹,即使天涯海角都会奔过来,拉着她的手,让她纵有千般不甘,也不至于孤零零地去天国。据我所知,女演员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弟弟,远在国外。众所周知,张爱玲也只有一个胞弟,她离开中国,辗转香港后到美国,四十五年间姐弟俩再没见过面,她弟弟几次写信要她回国,都被她拒绝。1995年9月8日,她在美国的寓所病逝,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在今天的我看来,不值得同情,她是咎由自取。因为张爱玲的骨头缝里都藏着自私和冷漠,这样的生命谢幕,就不足为奇了。
时间是魔鬼。女人年少时,它让你花容月貌,美若天仙,但它太严苛,让你的美丽限时。就像童话里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过了夜里十二点就让你现出原形。妹妹年轻时的美丽,在时间的围剿下,渐渐消退。她少女时的玉照,被在英国留学的儿子看到惊呼:“心都碎了!”
只有我对妹妹的容貌变化,反应平静。我依然会从她标准的中年人脸上,觅到她的少女时的执拗。反过来,也是。进入中年后,我发福的身材,沧桑的面容,她欣然接受,并以善良谎言的方式,给予夸赞。我比从前更加信赖她,论起阅历和智慧,我和妹妹不相上下,姐姐,渐渐变成时间的符号。
我们的父亲母亲,在岁月的重压下多病羸弱,一个耳背,一个脑梗后遗症瘫痪,生命之光黯淡挣扎。他们不太听得懂我们的心事了。我不知道,我们的晚年是否也是这般无奈和不堪,就像一盘渐渐凉掉的晚餐。但我相信,有妹妹相伴,日子就坏不到哪儿去。
我知道,领着小可人似的妹妹荡秋千,打滑梯,仰望满天繁星,倾听天籁的童年,只能在梦里重现。应对病床上余生给予我温柔善待的亲人未必是妹妹,毕竟分居两地,隔着一百多公里的距离,耄耋之年的姐妹俩再也承受不起旅途劳顿,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就像暮年的宋美龄和张学良,他们都住在美国,宋美龄住在纽约长岛,张学良住在夏威夷。开始他们还见面,老了些,就打电话,又老些了,电话都打不动了……再显贵的人生,也是这样收梢。
我们一定会坚持到打出最后一通电话的那一天。当我在时间与河流的对岸,奄奄一息,即使喉咙发不出声音,我的脑际屏幕仍会打出最后几个字: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
2013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