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要过年了,院里的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成家立业的年轻人也携着妻儿回到了胡同里。
大院冷清中添了几许热闹。
我那酗酒的父亲也恋了家,辗转回来了。
他好像好奇我没走。
也没想到奶奶的院里会有人。
我不想见他,只是隔着木板窗户听着他说话,他这一年辗转于深圳,香港,见识到了很多大概不同的东西。
姚方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传呼呼了好多次都没回信,后来忍不住打听,才知道她是在医院里,他的父亲彻底不行了。
这个冬天应该过不去。
孟小秀感觉越来越像城里人了,自信了,她头发烫成鸡窝一样,穿着阔腿裤,每当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都会害羞的问我。
“二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是她第一次在燕京过年,第一次没在她爷身旁,她爷前两天捎来短讯说,去他儿子那儿过年了。
孟小秀不想去。
她说,她的舅妈不喜欢她,还打她,不喜欢她爷,给他们剩的饭菜吃。
我便安慰她说,“现在小秀都成京城里人了,比他们还要高一级,他们不敢了!”
孟小秀从后面抱住我说:“二哥最好了!”
张檬和李琛也带着李念回来过年了,小丫头越来越机灵,离着老远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给我一颗糖。
“嗳……叔叔吃糖!”
我笑着接过,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羞羞羞……”
小丫头擦着脸跑开了。
张檬牵着她,和李琛两人走了过来,给四叔,四婶儿,以及我那该死的父亲说过年好。
我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李琛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失业了!”
最近好像最火的一个词就是“失业”。
年三十晚上下雪了,关了门,大家聚在一起吃老火锅看春晚,四叔是清醒的,除了我们这些人,他还特意让我喊了瘸子。
看得出来,四叔对瘸子很敬重。
李琛过来送饺子,我把他留了下来倒酒,我实在懒得搭理我父亲。
一晚上我的传呼都不停,我抽个空走到电话亭想去回信,才发现电话亭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没可能了。
真需要买个手机了!
大街上并没有人,我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雪落了一身,然后化掉,然后又落了一身,又化掉。
姚方的父亲终于是死掉了。
死在了大年三十晚上。
我是大年初一早,从张檬哪儿听到的消息。
四叔说:“死了活该,早该死了,这人一辈子就是狗(娘)养的!”
死在了去年,埋在了今年。
大不吉利。
老天爷又饶过了谁?
年初六,姚母回来了,她把老宅子打扫了打扫,说想搬进来。
她来给四叔认错,四叔摆了摆手说:“你没错,该死的我已经让他死了!”
我没明白四叔的意思,直到姚方回来。
她说:“钟阿城,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抱住她,问为什么。
她挣脱我,把我关在了外面,用身子顶住门痛哭道:“我爸就是你四叔害死的。”
我四叔没有否认。
他说:“是我举报了他贪污受贿,让他被纪委搁置调查。”
他又说:“是你奶奶的意思。”
他摆了摆手,看得出来我的质问让他很难受,他不愿意跟我多解释。
我父亲也难得硬气了一会说:“他活该!”
我没法明白这件事怎么又给我奶奶他老人家扯上了关系。
我四婶儿,拉过我,让我坐在椅子上。
她说:“这事儿你四叔做的没错。”
然后给我讲了一段历史。
“1949新中国成立那会儿,有个农村的妇人带了10多岁的孩子来部队里找丈夫,可是找到后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然后女人疯了,撞墙死掉了。女人撇下了一个孩子,刚开始时还有他父亲的战友照顾着,可很快那些人也不管他了,孩子只好出去流浪,孩子也算聪明,倒也能生存下去,1953年的一个冬天流浪到了帽儿胡同……”
我明白四婶儿说的是谁了,问:“那个孩子应该是姚方的父亲了吧!”
四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那时虽然才17岁,但是我们那时候结婚都早,是和你四叔定了亲的。那时候现在的聚丰楼还是你家的药材铺子,我白天在你家帮忙,晚上才回去。记得有一天的晚上特别冷,我回家的时候你四叔提着马灯送我,门口的时候,我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绊倒了……”
“是人。”
四婶儿看着我的眼说道,“那时候是姚峰最落魄的时候,他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你大伯和二伯抬他的时候都担心一不小心把手里把他的腿折断!”
“后来是老爷子两碗姜汤把他救活的。”
“他脑子很聪明,倒是也争气,药材铺的生意本来就不太好做,你爷爷好多时候都是半卖半送,所以根本不挣钱。不过他却凭借胆儿大找了几个大客户,硬生生地把店盘的风风火火,比你几个叔伯做的都好,你爷爷很信任他。”
“姚方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本来也是看不上他的,也是你爷爷说的媒,你爷爷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四婶儿定了定,补充道:“他很会讨人欢心,你爷爷对他比对自己孩子还好。”
“后来1970年,你妈生了你,没过一个月,姚方也出生了,你爷爷喜得心花怒放,当场定下了你们的婚事,可是天不遂人愿,在你一岁的时候,你爷爷因为伤病却先一步去了。”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感情,真正影响感情的是1984年,那一年他跟别人偷偷走私汽车,手续不全被抓了,你的几个叔伯尽力帮他,但最终还是被判了一年的监禁。”
说到这,四婶儿停下来问,“这个你应该有印象吧?”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是这时候坏掉的?”
四婶点了点头,“是啊,谁都没想到会这样?他出来后就搬离了这里。当时你二伯在缉私科工作,他以为是你二伯使坏,暗地里举报了你二伯,然后设计贿赂,你二伯当场被被抓了现行,还好数目不大被判了半年。你二妈在医院里听到消息后大出血,第一个孩子没了。”
你二伯也因此心灰意冷,再也不碰官场,在农村买了块地隐居。”
这件事没人知道是他干的,直到1990年出了你和姚方那件事,看到他和高天鹏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才意料到他变了,这件事情才从他的嘴里水落石出。”
四婶拉着我的手道:“幸亏高天鹏死得早,两个人没法再狼狈为奸。你也别怪你四叔,你四叔已经忍了好多年,早就憋疯了,只有他死才能告慰你爷爷奶奶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