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秀发工资的第一个月,无论如何都要请我看一场电影。
她变化很大,懂得打扮自己,每天早上起来就是把润肤膏在脸上涂个好几遍,以期待能白一点。
她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和别的大院女生一样,买了一个围巾在脖子上前两圈后两圈的裹着,极力地想融入到燕京这座城市。
她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个流浪狗,给他起名叫大黑,在院里垒着个窝圈着,下班的时候喜欢牵着狗出去溜两圈,然后回来帮四婶儿做饭。
晚上我和她出胡同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年轻人喊她,“孟姐。”
用的是敬称。
我问怎么回事?
她得意的摆了摆手,说:“没别的,就是收了几个小弟。”
我惊诧莫名。
她带我去的电影院偷偷地开在某个不知名大楼里面,刚开始进去比较小进去之后就变得很大了,虽然放映的只有一间屋子大小,但是座位却有一百多个。
进去的时候,几个人在捣鼓着仪器,一个人笑着过来跟孟小秀打招呼说:“姐,你真的来了……”
孟小秀应了声,然后笑着给我介绍说,这是她的山西老乡,叫做刘安东,除了和别人合伙经营这个小电影院之外,还偷偷卖磁带和录音机。
我怕她涉世未深结交到坏人,但是明显我多想了。
刘安东说上次孟小秀带给他的肉,女儿吃的很开心。
孟小秀不好意思偷偷小声跟我解释说:“酒楼客人吃剩的菜,扔了比较可惜。”
我知道她是好心肠,但是感觉她这样总归有点小家子气,我说:“等看完电影,你把你的朋友都请一请,道聚丰楼我们一起吃个饭。”
孟小秀比较开心地点了点头。
电影票是3块钱一个人,不过因为捧场刘安东怎么也不愿意收钱,晚上要放得是《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几个负责放映的师傅笑嘻嘻地说这是舶来品,没有渠道是弄不来的,3块钱绝对是够本。
现在已经是1997年末,香港已经回归好几个月了,舶来品应该算不上,但我也懒得解释,大概这是我二十七年来第一次进电影院。
小时候大概看的最多的是中国电影制片厂那种幕布式,一周一次。
看电影的人并不少,呼啦一下来了好几十号人。前面三排一下子就满了,孟小秀急冲冲地拉着我走到了第四排中间。
她还买了一桶爆米花。
吃在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爆米花应该是我去买。
电影是有些夸张了,唯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古装片,孩子们喜欢,大人们耐着心陪着我孩子看。
孟小秀看的津津有味,不过我并不认为她看的懂。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其实是至尊宝,姚方就像紫霞仙子,曾经能在一起,但是现在怎么抓都抓不住原来的感觉。
或许在故事的结尾,一切都有所昭示,落寞西行的大圣身上烙印着的正是青春时所有梦想,他辜负了一个人。
故事终了,孟小秀难得掉了一滴眼泪,她冲我说:“二哥,你说会不会你以后踩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我敲了一下她的头,说:“你大概没看懂,这是一个悲剧。”
孟小秀:“我就感觉周星驰很帅!”
我和孟小秀之间如果说谈恋爱那真的有隔阂,我更愿意把她当成妹妹,感觉她就像个小女孩,乐此不疲地跟在我屁股后面。
我见到了她的那帮朋友,大概都是他老家的山西人,无论年纪大小,大概都会尊称孟小秀一声“孟姐”。
孟小秀难得有了一次面,就像电视剧里的大姐头一样安排着大家都坐。
这些人都是燕京里的底层,苦哈哈,有些是来投奔亲戚的,有些是来了闯个前程的。他们大多数工作在建筑工地上,也有些在街道上推着平板车收破烂,最差的有个人被人拐带出来断了条腿,扔在街上乞讨。
我大概从来都没真正见过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感触非常大。
他们非常客气的称我“钟老板”。
我点好菜就走了,看的出来我在的时候,他们比较别扭。
孟小秀喝酒喝醉了,一个姑娘家第一次喝成这个样子,我接过,让刘安东和另外一个叫黄国强的年轻人赶紧回家。
孟小秀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二哥,你真好!”
然后噼里啪啦地吐了我一身。
我苦笑不得,忙喊出四婶给她整治一番。
她喝了一碗汤,大概恢复了些神志,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我。
我套上大衣,威胁说:“孟小秀,赶紧睡觉,明天起不来上班会罚三倍的钱。”
晚上十点半,终于消停了些。
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背靠着墙,情不自禁又掏出来那一张张照片细看。
睡前,我通过寻呼台给姚方发了留了一句话。
“我想你!”
姚方收到的时候还在医院,掏BP机看留言的时候,手里正提着热水瓶往水杯里倒着热水。
姚父躺在床上提醒,“满了满了……”
她后知后觉,收的比较急,不小心连水杯也打翻了。
“嘀嗒嘀嗒……”
水从床头柜往下滴。
姚母把水杯扶了起来,拿着药递给姚父,问:“谁的传呼?”
姚方呐呐,小声道:“钟阿城,他也回来了。”
姚父拿药的手变得有些僵硬,瞪着自己的女儿道:“你去见他了?”
“我告诉你,想跟钟家的人再来往,除非我死了!”
“爸!”
姚方哭着跑了回去。
姚母劝。
姚父立马大声呵责道:“你忘了,我为什么会住院?”
“他四叔毁了我一辈子的心血!”
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孟小秀在院子里唱曲,四叔摊在躺椅上。
我也搬了个椅子躺在外面。
四叔问孟小秀:“这是谁?”
孟小秀笑嘻嘻地答道:“这是二哥,是您的侄子。”
四叔愕然:“我有那么大一侄子?”
我撇了撇嘴,只道他是诚心的,这对话每天早上都要我听上一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孙家的叔叔带来一个女孩,从这边走过的时候,给四叔招呼好。
我问:“孙叔,这莫不是孙蕊妹妹。”
他拍了一下我,笑骂道:“这话可别叫我家丫头听到了,她可是崇拜你呢?这是给老爷子找的保姆,农村来的。”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等孙家叔叔一走,四叔瞬间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问我:“钟阿城,我的保姆什么时候能找到?”
得,他是清醒了!
他那保姆完全是拿我开涮,想听曲儿完全可以去看电视,多好的彩电啊,我就没见他开过。
再不济还有他那破收音机。
我不想理他。
转头对孟小秀说,“孟小秀,你还愣着干什么,上班去迟了罚钱!”
四叔气的拿茶杯砸我。
不过没砸着。
说实话,我最近发现四叔早上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作为我,我更希望他一辈子健健康康,糊涂点吧。
出大院的时候,四婶买来早点,正好迎头。
问:“你不吃了?”
我指了指里面说:“早吃了一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