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内院皆是如海的心腹之人,自然知道情况。眼瞅着大姑娘焦急的跑进去,便将三个丫头拦在院外,后忽地瞅清了其中之一是府中的大丫头雪雁,赶紧连连赔不是。雪雁知道底细,只说不妨事,带着紫鹃和春纤候在院子里。
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黛玉骤然停住了脚。她怕,她真的很怕所有人都是在安慰她,隐瞒了真实的情况,怕见到的是重伤的爹爹!
“玉儿!可是玉儿回来了!”林如海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这一声,使得黛玉顿时泪水崩溃,哭道:“爹爹!”径直跑进了卧室。林如海内里雪白的中衣,外披一件棕色的家常袍子,正从床上站起。
“爹爹!”黛玉大哭着冲上前去跪倒在林如海面前,抱着爹爹不撒手,哽咽的几欲说不出话来:“爹爹……玉儿好想你……”
“乖女儿!”这大半年,也是林如海生平第一次害怕。他不怕那些流言蜚语,更不怕想要他性命的歹人。当他与女儿失去联系时,他怕了,黛玉是他的心肝,那段日子里,真是如同被摘了心肝一般的痛,更是后悔自己为何没有阻止黛玉进京。
得了贾家的来信,从而知道了贾老太太的想法,有些明白了敏儿去世后,那一连几封思念诉苦的信原来是这等用意,坚决反对!并回信探讨接回女儿的时间,而贾老太太却说要黛玉住上几年,意思不言自明。林如海算到女儿再有些日子便要到了,不惜动用了朝廷传信的飞鸽十万火急联系莫家。一来二去的知道了那边的一切,悔不当初!
“玉儿!”如海扶起女儿搂在怀里,如同他的心又回来了,眼中微微带泪,道:“我都知道了,都怪爹爹,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差点害了玉儿!”
“不,是女儿不孝!”黛玉窝在如海怀中哭个不停,泪水打湿了爹爹的衣裳。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如海轻拍着黛玉的后背,无限爱女之情。
“爹爹,爹爹脸色这般差,难道莫伯母她们真的是在安慰我不成!”黛玉抖着手摸上林如海的脸,白里带着青黑,看的她惊心动魄。
林如海怜爱的笑了笑,抓过女的手翻过来让她看,指尖染上了淡淡的青黑色,原来竟是伪装!
“您可吓死我了!”黛玉心中大石轰然落下,只抱着爹爹就是不肯松手。
“好乖,莫怕,爹爹好好的!”林如海见女儿这般紧张自己,既安慰又疼惜,同女儿分开半年,却犹如半生一般。
父女俩又哭又笑的,说了好一阵子话。
直到管家在门口传话,说苏州府鲁大人替林如海在前厅接待了几位护送的大人,也已安顿好了,鲁大人不敢打扰林如海,刚告辞回去,莫公子与卫大人也已回客房歇息,只那位贾家的琏二爷一定要拜见。
“让他过来吧。”林如海眉宇间一丝蔑视,上床盖了被子,黛玉忙上前整理好垫子让爹爹靠了,方唤了三个丫头进来,避到里间屋子。
刚一进门,贾琏便被药味熏的鼻子难受,再一见林如海重伤在床,不由得信了贾母的话几分,赶紧上前问安。
林如海气若游丝,勉强答话,没多久便剧烈咳嗽不止,贾琏连连帮着顺气没甚用途,便出去唤了人进来服侍,自己则告退了。上次来接黛玉时,住在林府,清净规矩,贾琏好生没趣,这次便说林府客多,很是不便打扰,自己游览几日苏杭也无妨,实则是寂寞难忍眠花宿柳去了。不在也好,免得林如海要时刻防着他。
“爹爹!”听见贾琏走了,黛玉复又转出。刚刚爹爹装扮的实在太像了,自己在内室听着,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却忍不住伤心。
“玉儿……”林如海刚刚就看见了两个脸生的丫头,不敢轻易起身泄露真像。
“爹爹,刚刚没跟您说,外祖母给了两个丫头使唤……你们两个还不来见过老爷。”黛玉明白,唤道。
“是!”紫鹃并春纤赶紧跪倒:“奴婢紫鹃(春纤)叩见老爷!”
“嗯……”林如海弱弱的挥了挥手,不知道为何女儿会把她们带回来。不过她从不做没有头脑的事,待回来,便定有用意在,日后再问也就是了。
“起来吧!”黛玉抹着眼睛代为免礼。接着,雪雁上前大礼拜了自家老爷,三人规规矩矩站在黛玉身后。
“玉儿啊,旅途劳顿,先去歇着吧,啊……”林如海心疼女儿,殷殷劝道。
“不,玉儿要陪着爹爹!”黛玉哪里舍得,不肯离开,只肯叫三个丫头收拾去。
“去吧,好生歇息,晚膳时过来陪我一处就好……”林如海咳了两声。
黛玉执拗,只要打发丫头们去整理房间,别扭着不肯离开。这时雪雁上前劝道:“既是老爷心疼,姑娘还是回去吧。老爷这身子,怕是刚刚同姑娘相见激动了会子,得好生歇了。若是身边有人,必歇不安稳。”雪雁从头到尾都知道来龙去脉,也怕紫鹃等有二心,上前劝道。
“玉儿,去吧……”林如海摸着女儿的手:“乖……”
千万般不舍,黛玉终究被劝离了。她所住的院子就在林如海正院的后面,隔了一丛竹林,两道院墙而已,相对来说,黛玉的屋子才是府中位置最好的,由此可见珍爱非同一般。五个嬷嬷已经恭候多时,见黛玉回来了,嘘寒问暖,前后侍奉。
“还是原来的样子……”黛玉摸着窗棂书案,纤尘不染,连自己上京前写过的诗稿,还原样放在那里,如同这个屋子从来就没有空落过。
屋子里哪还需要收拾,林如海每日都要过来坐坐,看看女儿的手迹,摸摸她的梳子,下人们每日三次,不敢留一点子尘土,时刻等待黛玉回家。
高高的门,梁上两三个燕子的空巢,有一个筑的歪了,比较危险,黛玉叫人折了两根竹竿绑了托住,这个季节,燕子想是又往南边去了还未归,不过快了,南方比北方温暖许多,再有十几日,先头的燕子也该到了。
“老爷一定是整日惦念姑娘呢,只看着屋子就知道了。”雪雁打开梳妆匣,同春纤一样一样将带去的首饰放回原处。紫鹃则挨处熟悉屋子里的摆设,进了林府,她方有些明白了何为“书香门第”,只看那些下人奴才的精气神,不知胜过贾家多少倍,再看林老爷,虽在病中却仍旧是一幅淡然洒脱的面孔,一看便是修为极高的,年轻时也定是人中龙凤。不似二老爷那般做作,有些硬撑出来的文人模样。林家府邸乍一看并没有贾家气派光鲜,可若是细细看了,一器一物,不似那边镶银鎏金,却是地地道道的好东西。
不待紫鹃摸索,早有嬷嬷上前,解了披风,倒茶的倒茶,捧盆的捧盆,为黛玉梳洗净面。皆是自姑娘小便服侍的,一举一动十分合适,顺着姑娘的习惯。紫鹃插不上手,方想起该为姑娘取一件家常的衣裳换了才对。
打开屋里衣柜,紫鹃吓了一跳,原以为不过两扇门大小,原来两侧的镶着绣品的屏风都是柜子的延展装饰,里面深深的,都是黛玉的。再一琢磨,原来那屏风也是门,这柜子可不小,竟有三处对开门,里面皆是应季的衣裳,分别按照家常并外衣裳挂好。
“这个是什么?”春纤新奇的看着黛玉缤纷的梳妆匣,原来以为姑娘的首饰皆是素色的,简单花色的,原来却是为了夫人尽孝。姑娘的首饰盒子里贵重物极多,便是那三位姑娘年节时带的全都加起来,也比不上。
“这个叫琥珀!”雪雁取了出来给她看:“贾家老太太房中不是有一个丫头叫琥珀么,便是此物的名字。”
“是了,整日琥珀姐姐的叫着,只知道是珍宝物件,却不知道就是这么个东西。”春纤双手捧着,就着太阳看,里面无数似气泡的纹路,折射出斑斓的光。
“说起琥珀,里面包着虫子的才算是上品,可惜姑娘不爱,嫌看着麻心哩。”雪雁从另一个抽屉的小盒子里又拿出几个类似的坠子,里面有的是蜜蜂,有的是不知名的小虫,都是水滴形状,细细的金链子穿着,遗憾道:“因此都收着,姑娘连瞧都不爱瞧。”
“这丫头又说嘴。”黛玉刚去看了屋后的兔子,回来一进门便听见雪雁在那里说,道:“你们谁喜欢便拿去,免得我都不敢打开那个盒子。”
“我们可没福气消受,贾家姑娘的首饰,最好的莫过于那累金凤,不过才二十几两银子。姑娘这一个琥珀便是五十两、一百两也买不到,如何戴得。”雪雁笑道。
“你呀,整日里就是会给我算些有的没的账目。若我喜欢,五钱银子也是好的,若我不喜欢,五千银子也没甚意思。”这个日子也不是很冷了,黛玉支开窗子看了看燕子窝,伸手扶了扶竹竿,见稳固的很,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们都拿去吧,免得日后想要我却不给了。”